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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皮耶那群老家伙,再来是布利萧太太以及鲜少过问他人私事的布利萧先生,不同领域、不同的对象,都对他作出相同的警告──别碰菲菲。

  因为他们看得出来,她是他碰不得的一份纯真美好,因为就连置身事外的他们,也不忍心见到这份纯真被像他这样的邪恶侵蚀。

  不要扼杀这份纯真。他们提出警告时,每双眼睛皆刻写着这强烈的讯息。

  “先生?宴会时间已接近,差不多该出发了。”已等待许久的司机走进订制铺,有礼地轻声催促。



  “我知道。”背身相对的夏尔冷淡的回应,随即快步往大门走。

  “夏尔……”埋首于工作桌前的菲菲迷惘的仰首,轻声唤住了正要推门离去的他。

  门角银铃的余音仍荡漾着,停顿双履的夏尔没有回头,只是停留在半敞的门前。

  “你要去哪里?”菲菲傻气地问。

  “参加变装舞会。”他未回眸,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拒绝与她那双大眼多作接触。

  “舞会结束之后,你会回家吗?”猜不透他突来的冷漠是为了什么,菲菲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口吻失当,又把善于隐藏伤痛的美丽少年逼离身边。



  “不确定,看心情。”

  那不耐烦的声调,刺痛了殷殷期盼的她,门上的玻璃倒映出他无情的神韵,彷佛一切毫无所谓,更无意义可言,仅剩空洞虚无。

  搁下长剪,柔弱的娇瘦身影来到抗拒任何人越界的少年身后,盈盈直视着这孤傲的身躯。

  菲菲伸出纤柔的小手紧握住他的手臂,宛若等待在岸旁的守航者,捞起了海面上载浮载沉的锚,不让这叶孤舟继续没有尽头的流浪。

  “菲菲?”原本与丈夫一同装聋作哑,充当临时布景的布利萧太太讶然惊呼,不敢相信总是怯弱的小丫头竟一脸坚决地拉住了夏尔。

  “不要去。”菲菲柔软而强烈的央求着。“不要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舞会,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不要再用酒精麻痹你心里的空虚……”

  “放手。”

  “不要,我不放。”她顽强的拒绝,坚决不放手。

  “菲菲……”

  “你答应我不要去,答应我。”眼里的湿意不受意志控管,泪水成灾。

  她不想刻意展现软弱的一面牵制他,但惶惑的心隐约感觉得到,这扇门是一道界线,一旦跨越,独角兽便再也不会归来。

  “你别闹了!我只是参加舞会,不是要上战场送死。”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她凝望着他不曾回首的后脑,当话问出口时,他高傲的姿态终于有些动摇。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夏尔压抑着满腔的痛苦,终于回眸望向她,半明半晦暗的深邃面庞显得冰冷无情。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别再尝试分析我的心,也别再妄自臆测我的任何感受,我的快乐与否,不需要谁来替我注解,包括你。”赶在理智缴械之前,抢在胸口因她濡湿的大眼而撕裂之前,夏尔拨开抓在臂上的柔软小手。

  一次、两次、三次……冰冷的大掌每驱逐一次,顽固的雪白小手便又再次抓紧。

  好不容易凿开了他封锁的心,好不容易能够跨进他的游戏规则,好不容易寻得他的支撑,可以躲进他的世界里,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她又会将他逼回冰天雪地的绝境,害怕她剧烈的反应会让他夜夜恶梦,害怕她一再的靠近,却害得他加速自我毁灭。

  皮耶曾经取笑过她幼稚的迷恋仅是肤浅的膜拜,但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看透了夏尔璀璨之下的腐朽堕落,用最单纯而直接的目光看穿了他华丽的伪装。

  一朵看似盛放的沾露玫瑰,实则爬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坏虫,它们正逐步啃咬着鲜艳的花瓣,啮食着花茎,终有一天,玫瑰会凋零枯萎……

  “夏尔,为什么现在角色又掉换过来,变成你躲着我?”那场躲猫猫不是应该结束了吗?

  沉郁的蓝眸因触及她眸中的悲伤而痛缩着,每一个呼吸起伏,在她的柔声指控下,成了鞭笞灵魂的酷刑。

  夏尔下意识的伸出手,渴望抹去她脸上斑斑的泪痕,眼角余光却接收到来自于布利萧先生的目光批判──

  不要扼杀这份纯真!

  仅是片刻,他的双手已经蛮横的推开她,步履斜倒如醉,再一次成为狼狈的逃兵,仓皇离去。

  门扉轻轻合上,将内与外阻隔成两个不同世界。

  夏尔的身影没入车里,黑色礼车将孤独的美丽少年送离了她的视线、她的世界。

  他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背影,击倒了菲菲一直以来的沉默坚强,她终于忍不住纵声大哭。

  “噢,菲菲,我可怜的菲菲!”布利萧太太将彻底溃堤的她拥入怀里,给予她母亲般的支援和安慰。“别难过,别哭泣,像夏尔这样的坏男孩,并不值得你为他伤心呀。他是撒旦派遣来人间毁灭女人的使者,像你这样的好女孩,不应该被他迷惑……”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夏尔是受了伤的折翼天使,他是那么的悲伤又脆弱,华丽的盛装背后,却藏着无尽的苍凉。

  他的心太冷、太暗,需要一盏灯来守护着……

  菲菲伏在布利萧太太丰满的胸脯里,哭得像个弄丢了心爱宝贝的稚童。她想替夏尔辩护,她想纠正布利萧太太错误的想法,可是涌上咽喉的除了喘泣,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菲菲哭得那么无助,那么旁徨,双手揪住布利萧太太的衣袖试图振作。

  一再重复上演的恶梦,为什么永远不肯停止,为什么要一再逼得夏尔退无可退,最后又只能缩回他亲手设下的界线内,独自舔舐一身伤痕,寂寞的面对黑暗?

  “菲菲,别为他哭泣,不值得的……”布利萧太太未曾察觉,这样的安慰只是徒然加深她的伤悲。

  此时此刻,订制铺成了一座笼罩在哀伤之中的孤城。

  布利萧先生一声不吭,默默走向门口,将刻写着“营业中”的烫金牌额翻成背面。

  简短的一句“休息中”,宛若一名刚毅的武士,守护着这座孤城,谢绝外界干扰。

  第9章(1)

  来自塞纳河左岸的迷人香颂,乘着夜风轻柔地拂来,却让一阵浓浓的哀伤阻挡,无法进入订制铺。

  “晚安。”菲菲垂着红肿的双眼,披上披肩,低声道别。

  布利萧太太不愿让她更为难堪,因此未多说什么,将分装在纸盒里的法式烤布丁以及杏仁核桃派塞进她怀里,怜爱的告别。“路上小心,我的小衣匠。”

  菲菲勉强挤出笑靥,接受布利萧太太亲热的道别之吻,然后向埋首于缝纫机前的布利萧先生挥了挥手。

  走出了订制铺,门外缤纷的街景,再美她也看不见。

  天空中繁星点点,但这样的星夜在此刻看来,象是梵谷所看见的世界,充满了混乱的气流与欲焚的疯狂。

  怀里抱着不断冒出香气的布丁与派,菲菲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中,忘了疲倦,忘了饥饿。

  她踩过一路绵延的青石板道,脚步颠踬,少了往昔的愉悦轻盈,纯真的大眼幽幽的流转,望过街上一对对相拥的爱侣,红透的鼻头又泛起酸楚。意识到自己即将失态,她赶紧笨拙的抓起披肩胡乱抹着小脸。

  即使悲伤欲绝,即使痛苦难耐,也不能暂停时间的流逝,亦无法阻止这个世界继续运转,因为心境无法改变命运,只能迈动怯弱的双腿持续前行,才会知道尽头是否真的存在于遥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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