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不堪一击的纤薄肩膀颓丧的下垂,她拚命忍下会令赫感到困扰的哽咽,却还是不小心泄漏了浓重鼻音。
“你明白什么呀?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护使哥哥不想拆散我和祖奶奶,也知道这是既定的天命,可是我……我真的好痛苦、好难受……我学不会什么叫做分离……”如果她不是这种身分,那该有多好。
“你年纪还小,不需要懂得这么多,况且你也不需要体悟这种凡人才有的七情六欲,你的灵犀啊,已经太强烈、太成熟了。”
“不要!”敏儿蓦地大喊。
她突来的剧烈反应,完全出乎赫的意料之外,满脸错愕。
用力推开他,她仓卒的跃下,大吼:“为什么我不可以体会凡人的七情六欲?我明明就是一个‘人’,只要灵犀还在,我就是普通凡人,我讨厌护使哥哥!”
赫张大嘴巴,干瞪眼。哎呀!再一次被讨厌了。待返回复命时,他能不能自动提出降职的请求?或是干脆砍了那个姓尹的茅山小子,犯下大罪,然后再把自己塞进囚车中,负荆请罪?
烦死了,总归一句话,都是姓尹的臭小子害的!
“敏儿……敏儿!你要去哪儿?你脚伤未愈,别乱跑啊!”他没闲暇继续自怨自艾,才稍一闪神,那个小不点就像一阵风,来去无踪,悲叹完毕,赶紧去办正事。
正欲抬腿狂奔的赫忽地停摆动作,僵持着落跑姿势,歪头寻思,竖起长耳,仔细聆听渺渺天音,眉头上扬,颇具玩味的转动暗赭色眼瞳。
不对,按照他待在昆仑的时辰算来,王母娘娘的寿宴都不知道庆祝到哪边去了,说不准连阴曹地府的那群不入流家伙都巴结一轮了……可恶!这怎么行?
窝了个孬职窝了数百年,他怎么能错过这次升官晋任的好机会?还是赶紧把贺寿大礼送上去,拍马屁比较重要。
也好啦!小敏儿肯定又不死心的跑去找那姓尹的茅山小子,她不在场,事情就好办得多,起码不必担忧她的情绪起伏太过剧烈。
搔乱赤色红发,扳正歪斜尖耳,赫重重的叹口气,伸了个懒腰,充作心理预设,毕竟这种形同刽子手行为的烂差事可不是说干就干得出来,还得有足够的铁血心肠才行──偏偏他金盆洗手既久,现在是为了升官调职,什么屁都拍的小孬孬一个。
小敏儿啊小敏儿,你可千万别怪罪护使哥哥,我也是万般不得已,非做不可。
唉,天命所规,任神也甚感无奈啊!
第6章(1)
躲在距离殿堂最近的大树上多日,倦了便倚着树干打盹,但醒着的时分居多,她睁大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太虚殿大门,渴望能偷偷见到宸秋哥哥一面。
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宸秋哥哥从未露面?
更奇怪的是,这些天来她完全见不到小狸猫的踪影,照理说,它活动的范围区域不脱太虚殿方圆五十里,得时时听候宸秋哥哥的召唤,帮他练成五雷邪法,不可能跑太远。
她环抱曲起的双膝,偏首寻思,偶尔几只粉蝶停驻在纤肩上,戏耍、流连不去,彷佛是陪着她一同守候的伙伴。
“小曹,去检查瓮口是否都封得紧实了,顺道将先前没收拾妥当的瓦片清干净。”
“嗳。”模样憨直的小道士抓起扫帚,从穿廊步进露天大庭,先是愣着环视一圈,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真不敢相信脚底板踩的这块大地砖数日前历经了一场血腥杀戮,光是回想就让人将整张脸皮抖落,疙瘩掉满地,随便吸一口,都是满腹冤气,还是赶紧扫完走人,免得被师兄们的冤魂缠住。
扫扫扫,没烦没恼……
“咻,咻咻。”
“大肥鸟,吵什么吵?!”小曹搔搔后脑,掉头横瞟身后那株峨嵋含笑,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它射下来时,讶异的愣住。
那是啥?一个秀丽玲珑的小姑娘半身高挂树梢,双手攀住一旁的枝丫,下探可人的脸蛋,朝他勾手指。
这……这是什么情形?狐狸精幻化人形,诱拐小道士?瞧她的模样,不像啊!清秀甜美的气息倒比较像只小黄莺……莺妖幻化成人,迷惑无辜的小道士?
“这位道士哥哥,敏儿有件事想请教你。”她漾动灵巧大眼,虚心的开口。
小曹浑身筋骨酥软,晕陶陶的回应,“什么事?”
“那个……就是……是这样的,我想请问道士哥哥,知不知道宸秋哥哥在何处?”
小曹痴痴的抹掉嘴角的涎液,“宸秋哥哥?你说的该不会是尹师兄吧?”
颓丧的小脸霎时绽笑,敏儿欣喜若狂的一跃而下,“对对对,我说的就是尹师兄,道士哥哥,你知不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尹师兄离开昆仑了。”哇,近身一瞧,当真美得不可方物,难怪三不五时耳闻太虚殿里的谁谁谁被化身成美人的妖魅勾走魂魄。
灿笑芳颜倏地冻结,黑睫颤动,气虚着嗓音,急切的追问,“离开昆仑?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离开昆仑?”
“尹师兄说他离开昆仑是去把烧毁神殿,以及盗取经书的裘师兄逮回来,清扫门户……不过他没说几时回来就是了。”
“清扫门户?烧毁神殿?”
短短数日,怎么会发生这些大事?难道会是小狸猫串通其他道士骗走宸秋哥哥的秘笈?
为什么它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它又有什么好处?
毫无预警的跌入一团迷雾,向来单纯、复杂不来的小脑袋努力翻搅,意图挤出点蛛丝马迹,困在记忆转角的意识冷不防飞掠一幕幕小狸猫聆听入神的景象。
宸秋哥哥不愿意让谁听见他痛苦的自白,总是只肯向着不谙人语的小狸猫诉说,偶尔几次她无意间窃闻,例如上回……
“小师妹!”
她蓦地醒悟,面朝庞立的太虚殿,一阵巨大的空洞迷惘从深处席卷而来,环住单薄的自己,旁徨无助的仰起丽颜,遥望天际。
小狸猫的反叛,宸秋哥哥的离开,全都是因为小师妹。
那些盘旋耳畔,痛心疾首的梦呓──
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要离开昆仑,回到京师,届时我将统领整个茅山门派,合而为一,再也没有人能看轻我的能耐,再也没有人。
“嗳,姑娘,你不邀我回你府上坐吗?”小曹纳闷的抓腮,狐疑的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有如天塌地陷、绝望的掉头离开的绝美少女,记得传闻不都该是这样演的吗?
浅黄纤影不再轻盈如飞,双足犹似每走一步便陷泥一寸,彷佛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重得几乎压碎袅弱骨架。
失魂落魄的人儿徘徊流连在曾有过重重回忆的旷野、石岩峭壁、冰澈冻泉、八十八步长阶,或坐或站,或哭或笑,时而托腮,时而蹙眉,她用各种方式和姿势缅怀、复习与他共有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每一幕他怒颜相对,抑或是冷淡敷衍、漠然不应,对她而言,都象是风中捕沙,握紧双掌,一粒沙砾也留不住,全刺进眼底,扎入心底,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是越痛越好,这样一来,烙印的痕迹会更加深刻,纵使想忘也不能忘。
其实这样也好,宸秋哥哥终于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小师妹身边,他忍耐多年,盼过无数春与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她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傻敏儿,笨敏儿,有什么好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够聪敏可爱,怎么比得过宸秋哥哥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小师妹?傻瓜!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