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洋人的商船,会载客过境香港,再航向台湾。
望着故国山河渐离渐远,眼前一片汪洋,此去异乡,命运未卜,楚霸天更不知身在何处,于今安好否?躲在小阳伞下的林巧儿满心酸楚却强忍着,她要学会坚强,学会照顾自己,不再让朋友担忧,她已经麻烦蒋孟庭太多太多了。
但远远地,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她直直走来。
那是楚霸天!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崭新的水手服,嘴里嚼着要火柴棒。他因没钱买船票,听说这商船在找会航船的短工,干脆就自告奋勇上了船,开航后,才发现蒋孟庭与林巧儿竟也在船上。他已经偷偷注意好几天了,一直犹豫到现在,才决定来打声招呼──算是最后的告别也好。
林巧儿再怎么强忍,眼中还是马上蒙了一层水雾,娇躯摇摇欲坠。
“啧啧,你可真是爱哭,每回见着我,若不是哭就是昏倒,唉唉,你可别又用昏倒来欢迎我?”
楚霸天连忙一手扶住仿佛摇摇欲坠的林巧儿,一手捞住小阳桑
“呃──我去找东西吃,你们先聊聊好了。”
蒋孟庭望了林巧儿一眼,欣慰地笑了,拍拍楚霸天的背,离开甲板,下到船舱。
“为何一走这么久?你欠我一个交代!”
林巧儿在楚霸天怀里哭了好久好久,才恢复平静,又娇又嗔地抱怨。
楚霸天撑着小阳伞,舍不得放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娓娓道出这段日子的大致经过。
“我大老粗一个,学也学不来温柔!哎!”
林巧儿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脾气暴躁,又狂妄自大。”
“我晓得。”林巧儿轻声说。
“我总是专断独行,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
“我知道。”
“我……哎,缺点一箩筐,狗改不了吃屎,总是害你又气又哭!”
“嗯,我体会很深。”林巧儿叹气。
“哎,如果学诗词像学各省粗话那么容易上口,我早可以当秀才了,干伊──哎哎,没事,凭良心说,我已经很努力学着咬文嚼字了,可就是改不了满口粗话!我也很郁卒,哎!”楚霸天叹口气,忍着没将咬在嘴里的火柴棒随痰吐在甲板上。
“那你……想怎么样呢?”林巧儿总算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眸子望着他。
楚霸天又叹口气,从贴身衣袋里掏出用油纸包得极好的契纸。
他正是想还给她完全的自由,才终于决定现身的。
“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那就离吧……你注意听好,这些话我一辈子只说这一次,”楚霸天满脸涨红地,说得又急又快,毫无抑扬顿挫,“以前不放你,一方面是舍不下,也认为只有我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最完整的保护,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给你吃好的穿好的,穷得要当裤子过日子,但那王八画家,虽是配不上你,起码是个读书人,画也卖得有些名气了,跟着他过日子,总比跟我好上千倍,也就……也就放你去吧!”楚霸天咬着下唇,硬是把话说完,将那张离婚证书塞进林巧儿的怀里,掉头就走。
林巧儿呆在原处,泪流满面。
☆☆☆
船很快就抵达香港,旅客纷纷下船。
楚霸天躲在底舱里,拿着一把糖炒栗子当弹珠,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水手长三番两次警告他,若不上甲板上帮忙,就要扣他一半工钱,楚霸天充耳不闻,继续玩他的桔子弹珠,其他水手忙不过来,也来啰唆,要他这个木讷寡言的大力士上去搬货。
楚霸天冷冷瞧他们一眼,握拳捏碎手中的栗子,栗子化为粉状散落下来。
那些人吓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啰唆半句。
直到船又启航,抵达基隆港,楚霸天才将余下的栗子弹珠全塞进嘴里咀嚼,脱下水手服,换上自己的衣物,随身行李一背,步上甲板,直接走进船务室。
“钱拿来!”
他瞪着牛眼对那吓得发抖的水手长说,嘴里还大剌剌地嚼得栗子叽嘎响,水手长连忙打开保险柜,将里面的钱捧了出来。
楚霸天数了一半的塞进背包里,将其他的又塞回保险柜,笑了个白熊样,头也不回地下了船。
“你粗鲁到不懂得为淑女拿行李吗?”
柔细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楚霸天猛地回头,瞪大牛眼。
“难道这么重,你还要我自己提吗?”
林巧儿嘟起唇,睨着楚霸天。
“呃,你你你──不是在香港和……那王八画家下,下船了?咳咳咳──”
楚霸天猛咽口水,差点被满嘴栗子渣噎死,咳得满脸通红。
“什么王八画家,多难听?!”林巧儿佯起怒颜说,“他到香港找小梦,我跟去干嘛?当拖油瓶呀?莫非你昔日富有,就买我来玩玩,今日穷了,就打算将我卖了换钱?”
“我我没胡,我不是这意思──”
“啊抹你是啥意思?”林巧儿卖弄起和丁雄学过的几句闽南语,将那张包着油纸的婚契丢过去,双手叉着腰说:“妹离婚嘛得爱舞公证人,夭寿喔,青菜得想嘎我离?杜烂,我得撕烂,呃,撕烂你的嘴喔!”
她那几句国台语交杂的粗话,说得荒腔走板,楚霸天牛眼愈瞪愈大。
“啊你是嗯叭看过恰查某是否?袜嘎你贡啦,我抹青菜嫁,也抹得唬人青菜离眼啦!”林巧儿嫣然一笑,旋即投入楚霸天怀里。
楚霸天一口气惊得顺不过来,差点脑充血。
唉,幸亏他体质够好,否则,这回当场昏倒的,恐怕是他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