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嫔今儿好大兴致,居然练起毛笔字来了。”容貌美艳、身材丰满的杜子春在宫女的服侍下落坐,染得娇红的纤纤十指轻弹了下那张字迹工整秀丽的雪浪纸。
“婉婉字不好,教娘娘见笑了。”
“是不好。”杜子春摆明了就是来找麻烦的。
洁儿不服气地抬头,正欲开口辩解,却被脸上笑意婉约的乔婉轻按住了。
“娘娘说得是,婉婉会记得常常抄写经书,一方面练字,一方面为娘娘祈福的。”
杜子春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是看不惯这清丽温柔,雪白肌肤似掐得出水来,连脾气也像水一般好性子的女人。男人都是贱骨头,吃惯了大鱼大肉,就爱换换这种清粥小菜的口味。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狐媚子就是仗着这点,在皇上面前呢哝软语,哄得万岁爷连连晋升她爹的官位,甚至还有封他做安乐侯的打算。
开什么玩笑?若论后宫地位,她可是位及妃座,而她爹杜大将军论资历讲战功,又有哪一点不如乔家那个老鬼了?
“可别空口说白话哄本宫呢,”杜子春娇媚一笑,“既然你有这个心,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好了,本宫那儿有几部法华经、弥陀经,你就都替本宫抄完,两天内,送到我牡丹殿那儿去,如何?”
“娘娘有谕,婉婉岂敢不从。”乔婉柔声道,“只是皇上龙驾欲宿臣妾这儿,还请娘娘可否再宽容数日?”
杜子春面上闪过一丝顾忌与妒恨,冷冷笑了,扬高柳眉,“原来如此,那本宫又怎么敢劳烦妹妹呢?万一惹得妹妹一个不快,让万岁爷心疼,本宫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她话里句句绵里针,令人无从招架起。
乔婉入宫三年来,已为此吃过无数苦头,自然不会傻傻地轻易中计,可杜子春地位确实比她尊荣甚多,像这样的暗亏她也只能默默吞下。
因为现在,还不是同杜子春正面冲突的时候。
“婉婉不敢。”她跪着不敢起,身子伏得更低。
“既然不敢,那么几部经书就有劳妹妹了,稍后本宫会命人送来的。”杜子春得意一笑,款款起身。“记得,两日内,要迟了,休怪姊姊我不留情面哪!”
“是。”
送走了气焰嚣张的春妃,洁儿心疼地望着自家主子,义愤填膺的开口。
“娘娘,晚上万岁爷就要来了,您别怕,万岁爷会为您作主的……”
“洁儿,去向王公公禀告,就说我略受了风寒,怕给皇上过了病气,请皇上今晚龙驾移至牡丹殿吧。”乔婉轻声吩咐。
“娘娘?”洁儿不敢置信,为何主子要放过这大好机会。
素儿在一旁撞了下洁儿的手肘,低声道:“别莽撞,娘娘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快别在这儿瞎搅和了,快去。”
乔婉赞赏地看了贴心侍女一眼,待洁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嘟着小嘴离去后,见四下无人,她不由得一笑。“果然聪明伶俐,不愧是静王府里调教出来的。”
“娘娘过奖。”素儿明亮双眼直视主子,有一丝忧心道:“春妃日渐咄咄逼人,对老将军那儿也颇增困扰,不知主子心中是否已有打算?”
“如今还不能明着和她硬碰硬。”乔婉若无其事地微笑,“她既要我抄经,那么就抄吧。”
“奴婢代主子抄──”
“不。”她摇头,“春妃看似娇蛮任性,却精细入微,方才她已见过我的字,自然记在心底,闲着长日无聊,必定会一字一字细细考究所抄经书是否出自我手。”
“这些后宫女子可也太闲了。”今年年初方被安排至她身边服侍的素儿不禁皱眉。
“是啊,”乔婉微带苦涩而嘲弄地笑了,“我们这些后宫女子别的没有,就是可供挥霍虚掷的日子最多……”
“娘娘恕罪。”素儿一惊,连忙跪下。
“傻瓜,有什么好怪罪的?”她亲自搀扶起素儿。“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况且,这不都是事实吗?”
素儿自责地低头,“素儿不该妄为失言。”
“答应我,人前你便和他们一样,不该说的就别说,可人后,私底下你就说你该说的、想说的给我听,好不好?”她微叹口气,美丽澄澈的双眼有些黯然,“因为自从我入宫以来,就再也没听过真话了。”
素儿怜悯地看着她,半晌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乔婉苍白如玉的小巧脸庞终于浮现一抹淡淡红晕。
入夜了,内侍蹑手蹑脚的进来燃点百花宫纱灯笼。
纵然四周明亮如昼,可乔婉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尔静哥哥在黑夜里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园子里流萤点点漫天飞舞的那些晚上……
江南静王府
入夜,水榭回廊上点起了流苏纱灯,透着水色笛声,光影迷离,如梦似幻。
一名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静静坐在雕栏之上,修长指尖轻按笛孔,乐音幽婉缠绵如伤,令人闻之欲泪。
身着黑色软甲的护卫默默守于十步外,不敢打搅。
笛声乍然断止──
“阿衡,”年轻男子别过头来,笑容可掬的开口,“有事吗?”
“禀王爷,”赵衡朝他恭敬的拱手,禀报道:“方才收到线报,常州太守苛扣赈灾粮银,百姓饥民大乱。另,沧州褚将军捎来密函,决意亲率麾下三万精兵暗中投诚,誓死效忠王爷。”
“都是好消息,辛苦你们了。”朱尔静微笑点头,手中玉笛轻敲了敲掌心,若有所思的开口,“那么商大东家那儿呢?”
“商岐凤自视甚高,加上他身为南方商业霸主,自不轻易表态倾靠朝中势力的哪一方。”赵衡略微迟疑,小心挑选妥当字眼。“且未得王爷允可前,属下不敢贸然急进,致使商岐凤徒生疑心,坏了王爷大事。”
“也对。”他笑了,潇洒跃下雕栏,悠然负手闲步。“商大东家素来好大的面子,看样子,这次还得由本王亲自出马才好。”
“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赵衡单膝跪地。
“这不愧煞本王了吗?”朱尔静忙亲自扶起他。“这些年来若非你及令尊赵老将军赤胆忠心,念念不忘先朝君臣旧情,为本王尽心竭力谋图奔走,本王又何来今日?”
“匡扶正统,勤王复国,此乃家父与属下分所当为,”赵衡耿直忠心,慨然坚定道,“纵然为王爷捐躯抛颅,赵家全族上下,又有何惧?”
“好,果然是英雄豪杰,大好男儿。”朱尔静眸光炯炯,热切地一拍他肩头,“既是如此,就莫再婆妈了。昨儿新进梨花酒,阿衡陪本王欢饮几杯如何?”
“是。”
须臾,畅然阁内炭红酒沸香四溢,笑语盈耳。
画窗之外,风清清,水寂寂,湖面渐雾烟波寒……
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乔婉亲自手捧用簪花小楷细细抄就的几部经书,苍白小脸略作粉妆,既无法也无意掩住憔悴之色。
“娘娘命鄙妾所抄祈福经书在此,恭请娘娘芳阅。”她粉颈低垂,柔顺道。
“是吗?那就辛苦妹妹了。”杜子春翘着莲花指,闲闲地啜茶,眼皮子抬也未抬。
“若娘娘没有其他的吩咐,鄙妾先行告退……”
“慢!”杜子春似笑非笑的,“急什么?婉贵嫔难得到本宫的牡丹殿来,不坐坐喝杯茶,倒显得本宫失礼了。”
“婉婉不敢。”乔婉心里叹了一声。
明知限期两日之内抄完经书,所耗心神甚巨,春妃却刻意留住她,想必还会有好一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