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深宫,就连寻常的作息饮食都无法自在安心,她不禁更加想念当年在太原将军府里,那段单纯而快乐的日子。
这晚,夜静风息,轻纱沉默。
床上的乔婉一贯睡不安稳,昏昏沉沉间,梦境破碎纷叠……
一忽儿是修长挺拔、宛若天神般的他,带着深情温柔的眸光和笑颜而来,却在即将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间,她脚下地面裂开了个大洞,将她吞没进无底的黑暗中。
一忽儿是她蒙皇上临幸的那一晚,颤抖得像只被赶入陷阱的绝望小兽,当那具庞大身躯压上来的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才好。
“不,不……”梦里的乔婉泪水如断线珍珠坠落,痛苦的低声呜咽,身子蜷成一团。
一只大掌轻轻压住了她惊悸不安的身子,黑暗里,乔婉浑身寒毛直竖,冷汗涔涔地惊醒。
“不──呜……”她的惊喘被紧紧捂住,心跳如擂鼓。
“是我。”
乔婉全身一震,顿时忘了恐惧挣扎。
那个朝思暮想的……含笑的低沉温柔嗓音……恍如隔世之久……
是梦吗?
“婉婉。”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在昏暗之中渐渐辨认出那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男性脸庞……
朱尔静眸光温暖地笑望着她。
“嘘。”他修长指尖轻搭在她柔软唇瓣上,眼神越发柔和。
她没有出声,也不敢出声,深怕这只是一场美梦,稍稍动弹,就会惊醒。
然后,他就会像清晨日出后的雾影一样,转瞬消失不见了。
“我只能停留半炷香时辰,很快就走。”他将她拥入暖和的怀里,心痛地感觉到她越发清瘦的纤弱身躯。
隔着衣物,他的体温慢慢渗透进她冰凉的肌肤,他好闻的气息沁鼻而来,一如往常地抚慰了她惶惶不安的魂魄。
“尔、尔静哥哥?”她颤抖着冰冷手指轻轻碰触他的浓眉、脸颊,热泪盈眶,哑声低问,“真是你?我……我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傻丫头,我此刻不就在你身边?”他将她拥得更紧。“又怎么会是梦?”
“尔静哥哥,就算是梦,你也别叫醒我,”她哽咽着,用力抱住他的腰,“我要这样一直一直抱着你,别走……”
朱尔静的心似被火灼痛,大掌怜惜不舍地抚着她的发。
他又何尝愿意离去?
三年了,纵然他在宫中安排的眼线时时刻刻回报关于她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都在在牵动烙疼了他的心。
深夜时分,他每每自我厌恨,为何当时会亲手将她推入后宫这炼狱之中?
虽然答案总在痛彻心腑间清楚浮现──因为他需要她,而在这世上,他唯一信得过的也只有她。
不行这一着险棋,他俩姻缘前程便注定受人牵制,不由自己。
尤以他险恶的处境,就算想握住彼此的手,只求换得片刻太平亦不可得,更遑论厮守终生,白首偕老。
做大事,须有大牺牲,否则何来最终的开花结果?
可是纵然理智如此告诉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抑止那烧灼翻腾的心痛。
她为了他,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朱尔静眼眶刺痛发热,忘形地紧紧拥着她,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乔婉先醒悟过来,鼻头一酸,强颜笑道:“婉婉在说傻话呢,尔静哥哥别管我,还是大事重要。对了,你怎么进来的?没有人发现你吗?”
“区区皇宫禁卫,还难不倒你尔静哥哥。”他也回以一笑,眸光依然直直凝视着她,“日前春妃之事,我听说了。你往后切记小心谨慎,莫再傻傻吃亏了。”
“我知道。”
“若当真知道,又怎会险些让自己中毒身亡?”他语气紧绷,隐隐怒气再也藏不住。
乔婉愧疚的低头,“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
“婉婉……”他痛恨如此无助的感觉。“我不是凶你,也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只是……”
她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努力咽下喉头灼热的硬块,浓眉纠结,懊恼地承认,“担心得要命。”
当素儿以火笺密讯禀报此事时,奉旨入京正在半路上的他,心急如焚,速速弃舟乘马、星夜火驰抵京,顾不得皇上明日就要当殿召见的敏感时机,深夜一至,便冒险潜入宫里。
“尔静哥哥……”她感动得泪眼迷蒙,又情不自禁欢喜的笑了。“你就是担心我、心疼我,这才只身冒险进京,入宫来看我的吗?”
“别以为撒个娇就当没事。”朱尔静假意皱眉发怒,压低声音吼道:“往后要是再这么傻里傻气地教人给害了,我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捉回来,非按在腿上好好打一顿屁股不可,听见没有?!”
她登时红了脸,娇羞地喃喃:“听见了。”
“这才是我的好婉婉。”他面色终于稍缓,“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不……”她一颤,随即自觉失言,勉强挤出了一朵笑来,“我是说,好,那么你也要小心。”
他象是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放开她,悄然起身。
大掌蓦地被一只冰凉柔软小手抓住。
他回首,胸口因她缠绵幽远的眸光而紧紧揪痛。
“万事珍重。”
她声音恍似低喃,却是情意深重、切切叮嘱。
语毕,乔婉秀气的指尖慢慢松开了。
朱尔静反手紧紧握住她的,再也抑不住思念及满心牵挂的悸动,长臂一伸,将她揽回怀里。
她还不及反应,他已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
乔婉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攀附着他,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彷佛已苦苦等了千年之久。
她闭上双眼,狂喜又凄凉的晶莹泪珠自眼角缓缓滑落。
第4章(1)
富贵奢华、气派尊荣的御书房里,鎏金狻猊炉里幽幽焚香,香气辛甜浓郁,却又有股说不出的妖魅。
“皇贤弟,你乘得好快的舟马,朕半个月前下旨召见,这千里迢迢的,你竟能在短短十数日内抵京,”信武帝眉眼间难掩多疑,面上却亲近热切,哈哈大笑。“这般神速,恐怕就连朕的龙船坐骑,也未必及得上。”
“皇兄这话可冤枉臣弟了。”朱尔静笑吟吟的坐在下首。“若非手持皇兄的圣旨,狐假虎威一番,这天下百姓舟马哪个肯搭理臣弟呀?”
“哈哈哈!皇贤弟这话听着委屈,倒象是做哥哥的亏待你了。”信武帝闻言大悦,虽说猜忌之心未能尽释,可也去了三分。
“臣弟岂敢?”朱尔静忙谦恭的拱手作礼。“尔静这几年能闲散安居江南,过那等神仙也羡慕的快活日子,都是蒙皇兄无上仁德,宽大为怀,不追究臣弟私藏玉玺之罪,皇上的圣恩厚德,臣弟虽远在江南,却无不日日夜夜记挂在心。”
“皇贤弟这般知恩识大体,不枉朕当日独排众议,坚持念及皇家骨肉亲情,封疆授王予你,”信武帝满意地抚掌一笑,“皇贤弟果然没教朕失望,朕这可就放心了。”
“皇兄英明。”朱尔静笑嘻嘻地道。
想这千百年来,举凡居金銮龙位之上的皇帝,又有哪个会对臣子放心?
只不过他朱尔静没落着把柄在他朱信武手上,否则相信这位兄友弟恭的万岁爷,是十分乐意“忍痛”拔除掉这根“先朝太子”的肉中刺。
“皇贤弟可知朕此次召你入宫,所为何事?”信武帝试探完了,终于言归正传。
他微挑眉,拱手道:“恕臣弟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