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仲昂苦笑地接腔。“自己嫁的是个傲慢自大,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原本流着泪的湘裙顿笑了出来。“这可是相公说的。”
“我承认过去确实如此,不过以后不会了。”他用袖口帮妻子拭泪。
“我担心达不到相公的要求,当不了一个柔顺听话的贤妻,到时就会休了我,这么一来,不只娘家回不去了,更怕再也见不到璇玉……所以拼命地忍耐……无论受到任何委屈都要吞下去,不能顶撞、不能回嘴……”
湘裙哭到不能自己。“可是我越是不敢反抗,越是怕做错事、说错话,公公婆婆就越嫌我畏畏缩缩,更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儿……爹娘和大哥、二哥的野心越大,越是予取予求……相公……更是离我愈来愈远……”
他让泣不成声的湘裙靠在胸前,轻抚着她的背。
自己也是造成妻子痛苦的凶手之一,这让瞿仲昂更加自责,也决定要用往后数十年来弥补她。
哭了好久,情绪总算缓和下来,湘裙擦干泪水,再次仰起头来,双眼虽然红肿,不过已经恢复笑脸。
“可是在失去记忆之后,这些恐惧和不安都不存在,可以做回原本的自己,说想说的话,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用顾虑太多,就算面对二哥他们,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只要他们说得有理,我才愿意帮,想用威胁恫吓,我也不怕……”她很轿傲地拍着自己胸口。“这才是我,真正的那个我,只是压抑太久了,连自己都忘了,相公,你知道吗?”
瞿仲昂用力颔首。“我知道。”他已经听詹大娘说了。
“我不是真的软弱没有主见,也不是好欺负,只是就算想离开阮家,也没人可以投靠,更不知该何去何从……等嫁了人,公公婆婆又不当我是瞿家的媳妇儿,相公老是见不到面,又不肯听我说话,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她一口气说完,有些喘了。
他倒了温开水过来。“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湘裙啜了一口。“让我说完。”
“好,你说我听。”他柔声地说。
等顺过气,湘裙才继续说:“可是经过这次的意外,发现自己其实可以很坚强,只要勇敢去面对它,把真正的心意说出来,而不是一味地忍耐,总会出现转机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孩子,早就长大,不再害怕会被卖了,只是那份恐惧已经根深根固,一旦面对爹娘,就自然而然地心生畏惧,就是不敢拒绝他们的要求,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相公会站在我这一边。”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的妻子,当然要站在你这一边了。”瞿仲昂终于亲口说出这个爱字,她比面子还要重要。
她不禁想哭又想笑。“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瞿仲昂将她紧紧按在胸口。“当然不是,你还有璇玉,更有我爹娘,我相信不用多久,他们会完全接纳你这个媳妇儿的。”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爹娘了解整件事的始束,相信他们会放下成见,以及过去对妻子的误解,真正接受她的。
“我也会努力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瞿仲昂在她眼中看到决心。
湘裙定定地回视他,语气坚定地说:“跟我爹娘面对面,把那个“秘密”摊开来谈,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第9章(1)
又休养了两天,湘裙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不少,这才去面对自己的“亲人”。
她早就该这么做了。
“要我跟你去吗?”瞿仲昂问。
湘裙轻摇螓首。“我想一个人去见他们。”
“好,我在这儿等你。”他尊重妻子的决定,有些事的确需要自己亲自去面对,才能打开心结。
于是,湘裙在詹大娘的陪同之下,来到内厅,只见在座的除了阮父和阮母,还有身为建州府知府的大哥以及大嫂也来了。
“小姑来了!”大嫂先看到她们。
二嫂将茶杯搁下。“我说小姑,你要咱们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
“让爹、娘,还有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久等了,因为我有些话想要说,所以才会请你们过来……”湘裙在其中一张座椅上坐下,态度从容不迫地说。“我已经想起所有的事,也找回失去的记忆了。”
闻言,阮兆铭陪笑一下。“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枉妹婿亲自陪你走这一趟,算是值得了。”
“二哥说的是。”她温笑地说。
阮母瞧见次子朝自己猛使眼色,这才想到差点把它忘了。
“对了!上回你二哥特地去探望你,跟你谈的那件事,到底帮还是不帮?只不过要你拜托女婿跟市舶司说一声,以后都可以免征舶税,都已经过这么久,总该跟他提了吧?”
已经不再像过去,见到娘就会想到她说要把自己卖了的话,总是畏惧不己,现在的湘裙可以勇敢地迎视,她相信自己可以办到的。
“我已经跟相公提过,也了解了。”
穿着四品官服的大哥阮兆平也赶紧出声请母亲作主。“娘也说说小妹,不过是想当个二品官,这点小忙居然不肯答应帮忙。”
“你听见了吗?”阮母马上朝湘裙板起脸孔。“你大哥好歹也要当个二品官,咱们才会有面子。”
“上回我也已经跟大嫂说得很明白,如果大哥真是个好官,深受百姓爱戴,不需要相公开口,自然有升官的可能,不能因为是自己人,就一再破例,这也会落人口实。”湘裙勇敢地迎视众人惊愕的神情。“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了。”
阮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现在仗着有相公撑腰,所以就不顾娘家死活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若真的不顾娘家死活,早就请相公将大哥的四品官位收回,让他回到一介平民的身分,家里的生意也不会再因为相公的关系,成为少数几个经由朝廷认可,可以从其他国家输入香药、犀角、象牙等贵重货品的特定商人……”她有些痛心地反驳。“这些可都是别人得不到的好处,只因为阮家有个首辅女婿才有的,还不够吗?”
“你……你居然敢出言顶撞?”阮母气急败坏地质问。
这下阮父也沉下脸了。“你怎么这样跟你娘说话?”
“爹、娘,我看她现在心里只有婆家,根本没有娘家了,自己过好日子,就忘了是谁的女儿了。”阮兆铭悻悻然地哼道。
大嫂和二嫂也同声讨伐。“小姑,你到底是从阮家嫁出去的,就算已经是瞿家的媳妇儿,还是要记得是谁生的……”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生的?”湘裙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何不要她?
“你、你在说什么?”阮母有些慌张。“你当然是我生的。”
阮父脸色也变了。“当然是你娘生的,这还用说吗?”
“其实我早在十二岁那一年便知道那个“秘密”了……”湘裙如愿地看到被自己唤做爹娘的两人脸色都刷白了。“听到娘说过两年要把我卖给别人当小妾,反正不是亲生的,省得留在家里气死你……”
“那……那不过是气话……”阮母还试图狡辩。
接收到妻子的眼色,阮父也忙着圆谎。“是啊,你娘只是在说气话……”
“真的是气话吗?”她涩笑一声。“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怕自己不听话,会被你们卖了,怕当不成相公心目中的贤妻,会被他休了,不管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我容身之处……日子久了,我都忘了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多亏了这次的意外,让我找回了自己,也能坚强地面对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