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不用了。」她的消瘦苍白,已是颊上长驻的颜色,补与不补,都是枉然的,「风大,咱们进屋吧!」
「是。」
可才前行没几步,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俏生生的清脆嗓音——
「秀儿。」
刘惜秀脚步一顿,静默了刹那,这才缓缓回过头。
孙嫣嫣一身桃花绛红色衫子,青丝如云,娇靥如花,眼泪盈盈地瞅着她笑。
身畔随侍的是甜儿和灵儿,在见着刘惜秀的瞬间,神情略显不自在,却还是对着她福身作礼。
「奴婢见过夫人。」
刘惜秀嘴角微微牵动,温言道:「免礼,起来吧。」
「秀儿,这许久不见,你气色好多了。」孙嫣嫣笑吟吟地上前来,亲亲热热地牵起她的手,上下地打量她,「不过做了官家夫人后,最好要懂得多多妆点自己,这样也才不会坠了常君哥的面子,你说是不是呢?」
原来当伤痛累积到某一个程度后,人会变得异常麻木,哪怕受到再多的暗示与打击,终究也不过如……
刘惜秀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她的贴身侍女流云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解释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夫人素来娴秀简朴,较不在意那些的。」
「什么这位小姐那位小姐的?」甜儿抢前道:「看清楚些,我家小姐可是布政使孙大人的掌上明珠,也是状元郎的红粉知己,不久后就会嫁入状元府,成为你的新主子,你对她说话可得客气些了!」
流云闻言一愣,瞥望了自家夫人一眼。
「流云,不得对孙小姐无礼。」刘惜秀握住侍女的手,默默示意,「请客人到偏厅用茶,我先到佛堂上个香,很快就来。」
「是,夫人。」流云只得领命,有一丝不甘愿地道:「孙小姐请。」
孙嫣嫣看着刘惜秀平静的脸庞,不禁微挑眉。
看来做了官夫人,气派架势果然与以往不同了,想当初那个怯生生可怜兮兮的小养女,今天还能使人来了。
不过……
孙嫣嫣轻轻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笑了。
这出身,可还是由不得人的。
她每日晨起必在家中佛堂里,在观音大士前焚香祝祷,给刘家列祖列宗牌位上香奉茶,并诵一部经文回向给爹娘。
可今日孙嫣嫣一早就来了,刘惜秀在诚心焚香顶礼膜拜之后,只得暂歇一日念诵经书,匆匆赶赴偏厅。
她心底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孙嫣嫣定是有话要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款步而入,缓缓落坐。
「不要紧。」孙嫣嫣甜甜地道:「昨儿个,常君哥到我家提亲了。」
她僵住,不能呼吸、无法思考。
「婚期就订在下个月十五。」孙嫣嫣笑咪咪地问:「秀儿,啊,不对,现在要改口了……姊姊,常君哥的爹娘都过世了,家中已无长辈,操办婚礼之事恐怕都得落到你身上,还请姊姊多费心了。」
刘惜秀闭上了眼,又睁开,恍恍惚惚,眼前尽是错觉。
是她出现幻觉了,也听错了,否则世上怎会有姑娘家理直气壮地上门来,叫一个做妻子的为自己的丈夫操办婚事,好迎娶她进门?
孙嫣嫣得意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常君哥交代的。」
「他、交代?」
见她胸色苍白若纸,胸口像被谁剐了个大洞般鲜血淋漓,她颤抖地忙伸手去捂,低下头,却茫然地诧异了,为何指尖上竟没沾得满把腥红?
「倘若你不信,等今儿个常君哥回来,你自己去问他吧。」孙嫣嫣看着她,语气依然那么甜,脸上笑意盈然,「姊姊,我知道你心里定不好过,可你在嫁给常君哥之前,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半晌后,刘惜秀涩涩地自嘲,「原来一个女子嫁人前,得先想着自己的丈夫终会有纳妾的一天?」
「那得看是什么样身分的男人要纳妾。」孙嫣嫣实际道:「姊姊,你终究是个养女,出身又不大好,能给常君哥带来什么样的助力?可我不同,我爹是当朝大官,我娘是礼部尚书的千金,论名望论身家,我和常君哥理应相配,也只有我娘家的势力,才能助他平步青云、更上层楼,姊姊你能明白吗?」
明白,她怎么不明白?就连刘常君……也是比谁都要明白的。
她低下头,满口苦涩,「所以今日你来,就是提醒我的?」
「我没有想提点什么,我知道姊姊不会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阻止我进门。」孙嫣嫣纤纤十指捧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吹,好整以暇道:「所以此事还请姊姊多多费心周全了。」
「你太高估我了。」冰冷的指尖紧紧攒着裙裾,她的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是我的丈夫,自古以夫为天,无论他想纳妾、想休事,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几时有我置喙的余地?」
孙嫣嫣微挑娇眉,「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常君哥同我爹说,想订在下个月十五迎娶,但先决条件是要你不反对?」
刘惜秀愣了愣,心头有股不切实际的希望升起,「他、他真的这么说?」
「所以还请姊姊多帮帮我了。」孙嫣嫣似笑非笑道。
意思是说,只要她表明心意不想他纳妾,也不愿意两女共侍一夫,那么他就真的不会娶另一个女子进门了?
……是这样吗?能这样吗?
所以她在常君心底还有一点点地位?甚至,他已经有一点点喜欢她了?
刘惜秀屏住呼吸,心越跳越快。
刘惜秀坐在妆台前,细细梳理长发,将青丝绾成了髻,然后簪上他送给她的那支蝴蝶簪子。
这是他唯一一次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她珍而爱之的宝贝。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呢?
倘若他心里没有她,他如何会在市集上,那般尴尬却又坚持地买下蝴蝶簪,硬是塞进她手里?
如果他真是讨厌她的,在她受了风寒的那个夜晚,他就不会亲自熬了一碗姜汤,口气凶巴巴地喂她喝,还非要亲眼见她一口一口喝完才放心。
旧时温馨,点点滴滴,那样平凡却幸福的时光,她怎么能全都忘了呢?
是她不好,她为人妻子的,怎能惦记的都是丈夫的疏远和冷落,却把他的种种好处都给抛到脑后去?
现在,也该是她为这段姻缘主动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仿佛是某种喜悦而美好的预兆。
夫君也差不多该下朝回府了,等他回来,她会好好表现,她一定再教他失望了。
「夫人,大人回来了。」流云进来禀道。
「好,知道了。」她起身,略带一丝紧张地问,「流云,快帮我看看,这妆、这发会不会太浓艳、不得体了点?」
「就是该这样才对。」流云不禁笑了,赞道:「您可是状元夫人哪,依奴婢看,这打扮都还显太素了些呢!」
她顺了顺淡绿衫子的衣摆,「这样子真的不会太突兀吗?」
「大人瞧见了一定喜欢的。」流云笑吟吟保证。
刘惜秀双颊涌现两抹酡红,尴尬道:「咱走吧,也该到用饭的辰光,别教大人久等了。」
「是。」流云眉开眼笑。
第8章(2)
在状元府临水而建的「田筑小阁」里,已有丫鬟忙碌地摆布碗筷、一一上菜。
饶是此刻生活富足无忧,可是他们俩都是简朴惯了的,红木桌上也就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不过厨子手艺好,光是一条鲜鱼就蒸得滑嫩鲜香,令人见之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