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武步出老旧学生宿舍,忍不住又回头仰看三楼的窗口一眼,心想不知何时还能再与情人见面、缠绵交欢,心里不觉涌上淡淡的怅然,取出背包里的球帽戴上,他不是怕太阳晒,而是讨厌自己太过俊秀的容貌引来他人的注视。
他低头看看手表,离晚上上课时间还有两、三个钟头,随便去逛逛打发时间吧。
???
从下午六点开始,私立专校的大门口就涌现人潮并往校园内移动,进入者有男有女?年龄从三十余岁到二十岁都有,有人一身轻便,有人一身上班服,因为学校占地不大,大家只能把交通工具停在校外,徒步进入校园,因此不管是日间部或夜间部,一到上下课的时间,总会让附近的交通瘫痪好一阵子。
距离上课钟响还有五分钟,夜间部企管一乙的教室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已进教室,但却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所以教室内还是闹哄哄的。
纪泓武静静地坐在第二排的最后位置,翻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散文集。
上课钟响,老师准时走进教室,同学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老师站在讲台上看了全班学生一眼,没有点名就开始上课,他习惯下课前才点名,夜间部的学生白天大都有工作,所以有时会因工作而耽误了点时间。
上课十分钟后,周智伟才以跑百米的速度,从后门冲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匆匆拿出课本,转头探问隔壁的纪泓武。“第几页?”
“三十九页。”纪泓武低声答。
周智伟忙翻到第三十九页,老师和同学对他的迟到早已司空见惯,因为他几乎天天迟到。最久的纪录是最后一堂下课前十五分钟才到,还被同学取笑,说干脆别来算了,因为那十五分钟,老师正好结束当天课程和同学瞎扯政治话题。
第一节下课钟响,老师离开教室,同学又围在一起,继续未完的话题。
纪泓武则拿出散文集继续阅读,对同学的吵闹声视若无睹。
周智伟转头看他一眼,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包手工制巧克力,伸手放到他的桌角。“这个给你,是女同事自己做的巧克力,你不讨厌吧?”
纪泓武抬头转首看他一眼。“谢谢周大哥。”
周智伟微笑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下次我去你打工的那家精品屋买东西,别忘了打个较低的折扣给我。”
纪泓武点头,低答一声:“好。”语毕将那包巧克力收进抽屉里,又继续看书。
周智伟是个电脑工程师,也是夜企管一乙学生中最年长的,所以大家都称呼他“周大哥”。他在电脑公司里的表现优异,本来有机会升主管的,但因只有高中学历,资格不符规定,只好在高龄二十五时才又重新回学校念夜间部,好将来能顺利升主管。
他转头看着纪泓武,他是班上最年轻的同学,也是班上最漂亮的男生,又俊又美的容貌,几乎连班花都自叹弗如;但在这个强调男英挺女娇柔的潮流下,他瘦弱单薄的身子,显得太过纤细,让人有种上天似乎把他错置了性别的感觉。
也许是座位相邻的关系,周智伟和他说话的机会比班上同学多。得知他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与妹妹和母亲同住,母亲在保险公司上班,妹妹是知名女中的学生。
这时,康乐股长手拿一张单子走了过来。“小武,星期天班上同学要去烤肉,你要不要参加?”
纪泓武想了想,摇头。“我不能请假。”
康乐股长转身问周智伟:“周大哥,你呢?”
“可以带女朋友一起去吗?”周智伟问。
“可以啊。”
“好,我参加。”
康乐股长在单子上做记号,又继续去询问其他的同学。
思忖片刻,周智伟开口问纪泓武:“小武,你是不想去,还是真的不能请假?如果是交通的问题,我可以顺道去接你。”
每天下课后,他开车回家时,都看见瘦弱的他肩挂一只背包,戴着球帽,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独自等公车,单薄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助和孤单。
“谢谢周大哥,我是真的不能请假。店里的另一个同事已先请了这个星期天的假,我再请假的话,老板一定不会准假的。”纪泓武笑说。
“这倒也是。”周智伟点点头。
这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钟响,纪泓武把散文集收起,拿出第二节课的课本。天资并不聪敏的他,知道成绩要轻松过关,上课认真听讲是不二法门,这样回家就可以减少复习功课的时间。
???
纪泓武下课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打开大门走进客厅就看见妹妹正在看电视吃点心。
纪家伦听见开门声,只是瞄他一眼又把视线拉回电视,然后将桌上最后两块饼干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另一块抓在手上。
纪泓武只是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未久,钱宜君也从外面回来,走进客厅连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径自走至女儿面前,将一包消夜放在她面前,丢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后转身走进房间。
纪家伦忙将手中的饼干塞进嘴里,起身进饭厅拿来两个中碗,将那包馄饨汤分盛两碗,无视犹站在客厅的纪泓武,径自端起馄饨汤吃了起来。
纪泓武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对诱人的馄饨汤香味强忍内心的一丝渴望。从小就是这样,母亲买东西只买她自己和妹妹的分,常常忘了还有他的存在,而他也从最初的渴望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
纪家伦蔑视地看他背影一眼,一声冷哼从鼻腔喷出,都是他害自己成为同学的笑柄。上次同学来家里玩正好看见他,结果第二天一早到校,班上就开始传说她有个“美女哥哥”,最后竟连她参加的合唱团团员们都知道,让她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她心目中的好哥哥,应该是英俊又充满男子气概,头脑好又兼之有运动员的好体格,而不是像他这样瘦弱又漂亮,眼波流转间,那不自觉流露出的魅惑神韵比女人还要妩媚。如果他是个姐姐倒还好些,偏偏他却是个哥哥,这样的“美女哥哥”真让她深以为耻,再加上妈妈从小就不喜欢哥哥,所以她也跟着讨厌他。
纪泓武走进他那可称之为“斗室”的房间里,一张单人木板床靠墙而放。从小睡到大就是这么一张床从未换过。床的对面是他的小书桌,左侧靠墙处摆着书架,架上除了课本外,还有几本他喜欢的散文集。
他放下背包,拉开椅子坐下,扭开书桌一角的小小收音机,小小的喇叭倾泻出动人的音乐。打开背包看见周大哥送的巧克力,心中不觉有股暖流轻轻通过。
他打开袋子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箔纸将它放进口中。好香好浓的巧克力香,他不觉将视线移至桌角一张小小的护贝照片,那是惟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也是他对父亲音容仅有的回忆。
照片中的自己约五岁大,被母亲拥在怀中的妹妹大约是两岁吧,照片中的四人都笑容灿烂,但在这照片拍完的两个月后,父亲即抛家弃子与旧情人远走高飞,从此音讯全杳。
有一次,他无意中从阿姨口中得知,父亲所爱之人并非母亲,两人当初会结婚是因为母亲意外怀了他的缘故,他的生命源起于父亲的失误,母亲的错误,两人的结合更是一场误人误己的孽缘。因此他常常想,如果当初没有了自己,父亲爱他的所爱,母亲另觅真爱,也就不会造成今天父亲为爱而逃,母亲执迷不悟苦等父亲回头的苦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