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知道,他从小就送给别人抚养了,也许就是你吧。”康元智说完又问:“据说收养他的那对夫妇姓何,如果你也姓何的话,大概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了。”
何富伟对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大感意外,呆愕片刻又问:“你一直和爸妈在一起吗?”
康元智只是将视线投向他方,轻轻地点头。
“那……他们还好吗?”
“妈妈三年前已经过世了,爸……身体也不太好。”康元智不知道该如何向甫相认的哥哥说明父亲已病重、不久人世的情况。
何富伟听到生母已过世的消息,内心并没有任何的悲凄感觉,因为他跟生父母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亲子情感。
待他看见弟弟只是穿着沾染不少油渍的工作服时,一种无形的优越感油然而生,遂问:“你们过得还好吗?”
康元智尽量不去看哥哥光鲜亮丽的外表,那所透露的讯息是优渥的生活品质。
“普通,过得去就是了。”
何富伟见他目光始终都不曾与自己相接,是不喜欢自己的突然出现?还是有其它原因?
这时,有辆裕隆二手旧车来到两人面前,李大富探出头看见有两个康元智,霎时感到一愣,但旋即回过神喊:“智哥,阿贵伯心脏病发作,汤伯母已叫了救护车送阿贵伯去医院了,快上车,我载你去医院。”
康元智闻言,随即过去坐上李大富的车子,丢下不明就里的何富伟。
何富伟一脸愕然地看着快速离去的车子,片刻才猛然回神,也立刻驾车追了上去。
康元智和李大富赶到医院,问了护士寻到急诊室时,就在外面碰到一脸焦急的汤母。
汤母见到他立刻急声说:“我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阿爸倒在地上,我急得想找你又不知道修车厂的电话,幸好隔壁的阿忠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谢谢伯母。”
汤母看看他又看看李大富,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康元智看向李大富正想回答,李大富却抢先答:“我今天轮休,反正也闲闲没事做,所以就想去看看阿贵伯,后来是阿忠告诉我阿贵伯已被送来医院,我就开车去找智哥。”
他们的话听得康元智心中无限感激,若非好友和邻居的热心,他根本难以兼顾老父和工作,当下只能诚心地说:“谢谢,真的很谢谢大家。”
李大富用力地一拍他肩膀,豪爽地说:“你是我师父呢,这么做是应该的,有什么好谢的。”
这时,负责急救的医生走了出来,三人连忙围了上去。
医生脱下口罩对康元智说:“你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要住院,你来办个住院手续。”
康元智点头,回头向李大富说:“大富,就麻烦你送伯母回去,顺便去帮我请个假。”语毕转身快步追上主治医师,低声问:“我爸还有多久的时间?”
医生沉默片刻答:“最多半个月。”
康元智闻言,一颗心直住下沉,好半晌才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医生摇摇头,断然地答:“没办法。想要老伯活命只有换心一途,但要换心,别说心脏难等,就算有了心脏,以老伯现在衰弱的身体地无法撑过相当耗时的换心手术,所以结果都是一样的。”
康元智的心这时已掉进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是木然地行走着。
“生命本是无常的,你要振作点,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拍拍他的肩膀。
“老伯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儿子,今生可说已了无遗憾,我们都尽力了。”话落,转进另一个通道。
康元智倏地停下脚步,双目直视前方,思绪一片茫然。
这时才追到医院的何富伟,进到医院的大厅就看见伫立在那里的康元智,于是上前问:“怎么样了?”
康元智被问得回过神来,微垂下头低声地答:“爸快离开人世了。”
何富伟听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如平常听到陌生人的死讯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康元智强忍悲伤欲住柜台走去。“我……要去办住院手续。”
“要个好一点的病房吧,费用由我来支付。”何富伟说。
康元智转眸注视他片刻,点头后上前去办住院手续。
何富伟只是看着难掩哀伤的弟弟,也许这是上天安排他来对生身之父尽最后孝道的机会。
病房里。
何富伟看着病床上干枯瘦小的老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生身之父。霎时之间,心里有着一丝莫名的侥幸感,由那犹如槁木死灰般的容颜、杂乱又似枯草般的花白头发,身上破旧的衣服,让人一望即知生活定然相当穷苦。
“爸妈以前做什么工作?”
“拾荒。”
何富伟没想到生身父母是做着如此卑微低贱的工作,片刻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国中毕业后。”
突然间,何富伟有种想逃离的感觉。想他堂堂一个知名企业的继承人,又是个企管硕士,若让人知道有对靠捡破烂维生的父母,又有个才国中学历又从事黑手工作的亲弟弟,恐怕会成为亲友们取笑的对象。
一直坐在病床边的康元智,回过头正想开口之际,却瞥见他那不经意流露的轻蔑眼神,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时,房门被推开,李大富探进头来轻唤一声:“智哥,我……”话未完,却因看见何富伟而立刻住口。
康元智起身走到门边问:“什么事?”
李大富由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这是五万块,我刚刚去领的,你先拿去应急没关系。还有,老板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先预支薪水,十万、二十万部没问题,以后再慢慢抵回来就可以了。”
康元智接过那叠虽薄却情意深重的钞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只能轻声道一句:“谢谢。”
“谢什么谢,你是我师父,又是我的好哥儿们。”李大富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有困难尽量开口,我一定会帮忙到底的。”话落,看了何富伟一眼,压低声音问:“那个人是?”
康元智回头看了何富伟一眼,轻声答:“下次再告诉你。”
李大富点头打个招呼转身离去。
何富伟这时也走到门边,戴上墨镜,以淡漠的语气说:“我还有事要办,明后天再来。”
康元智站在门边目送他的身影离去才轻手关上门,转身回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缓缓执起老父枯瘦的手,脑中不禁浮现小学入学时双亲牵着他的小手送他到校门口
的情景……“你不用一整天都在这里陪我,还是赶快回去上班。”
康丁贵看见儿子将三本厚厚的旧书放在桌上,就明白他打算一整天都在这里陪他;接着又环视这间洁净的单人病房——“为什么让我住这么好的病房?住院费不是很贵吗?”
康元智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父已和哥哥相认的事。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接着有人开门进来。李大富一手提着小饭锅,一手提着一大袋书走了过来。“阿贵伯,我妈煮了些粥要我带来给您吃。”
“多谢啦。”康丁贵只是笑着向他道谢。
李大富接着将那一大袋书递给康元智。“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今年从工专的机械工程科毕业,所以我叫他把不要的书统统给我。你上次不是说我堂哥那些大学和研究所的书看不太懂,我想这个应该比较简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