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禾辰汽车维修保养厂。
厂内的近十名技师正忙碌着;有的与车主讨论保养细节,有的在检视车子的引擎,有的在测试已检修完毕的车子。
这时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一头短卷发的女子由里面出来,张望一眼便朝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走过去。
“大富,阿智呢?”
李大富朝一辆黑色的奥迪一指。“他在修裴先生的车子。”
简丽秋朝奥迪车子走去,朝车内看了一眼,不见人影便唤喊:“阿智。”
“老板娘,有什么事?”一颗人头由车底下探出来。
“小苹打电话来,说你阿爸的情况不太好,要你赶快回家一趟。”
康元智闻言,立刻由车底下钻出来,面露焦急之色地说:“那……老板娘,我先回家去看看。”
“好,你赶快回去看看。”
简丽秋等他走了之后,过来问正在修水箱的李大富。“大富,阿智他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大富摇摇头。“差不多了,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这样啊。”简丽秋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惋惜。
“我这样说也许太冷酷无情了点,”李大富边修水箱边说:“像他爸的情况,早离开人世早解脱,继续下去只是拖累智哥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简丽秋叹一口气。“可是为人子女者总希望能尽孝道到最后一刻。”
“靠!”李大富突然口出恶言。“如果是我家的老头,我半夜就把他拖去活埋了,留着只是糟蹋粮食,靠!”
简丽秋不觉轻笑出声。李大富的父亲是个赌徒兼酒鬼,有一次还醉醺醺地跑来维修厂向儿子要五佰元去还赌债。李大富不肯给他,他就在这里大声吼叫,最后父子俩讨价还价,李大富以三佰元的代价打发他离开。
这时,一辆自小货车在维修厂前停下,老板刘邦镇下车朝奥迪车走了过去,唤喊:“元智。”
“阿智刚刚回去了,小苹来电说他爸的病情不太好。”简丽秋对老公说。
刘邦镇点点头,寻思片刻,朝一个正在测试喜美车的技师喊:“国男,你来接手大富的工作。大富,你跟我来,周老板的车子在陆桥那边抛锚了。”
“是。”李大富神气地说:“师父没空,徒弟就要有事服其劳。”
简丽秋见状笑骂一句:“臭屁。”
刘邦镇和李大富把修车所需的工具搬上小货车。
李大富上车后对正在发动引擎的老板笑问:“头家啊,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刘邦镇点点头,赞许:“我对你的学习态度和元智的调教很有信心。”
李大富被夸得有点飘飘然,想当初刚来维修厂当学徒的时候,刘邦镇指派康元智做他的指导者,那时对只大他两岁的康元智并没有多大的敬意,一段时日后才知道康元智年纪虽轻,但在维修厂的资历却是数一数二的,技术之好是其他技师望尘莫及,来这边做维修的高级车车主几乎全指名要他。
跟他学了近三年的时间,他自己也渐渐感觉到有点气候了,客户和老板也对他有了信心,因此使得他更虚心向康元智学习,也和他成了莫逆之交。
在高楼洋房的住宅区边缘,有一列低矮、错落杂乱无章的黑瓦平房;这里的住户几乎部是较为贫苦的人家,对他们来说,能平顺过日子已属难得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把房子改建成楼房。
康丁贵看着儿子将煎蛋的蛋黄挑起放到他的碗里,还仔细地把鱼肉中的细刺挑掉后方放到碗里。
康元智在饭上浇一小匙菜汤,又来了一筷青菜放在白饭上,然后端给父亲。
“爸,吃饭了。”
康丁贵接过饭碗,慢慢地将白饭拨进嘴里。康元智边吃饭边将挑掉刺的鱼肉放进父亲的碗里。
每一口饭菜都有儿子浓浓的孝心,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饭菜,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看着儿子身上那套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因长年做粗重工作而长满厚茧的手掌,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当年若不是一个舍不得的念头,也不会让儿子跟自己吃苦。想夫妻俩自年轻一无所长便靠拾荒度日,在妻子意外怀孕而产下一对双胞胎男婴后,因为贫穷养不起孩子,所以就在医院的协助下,寻到一对不孕的夫妇愿意收养这对双胞胎。
可是临到时候,因为妻子舍不得,所以就留下了弟弟,而哥哥就让那对夫妇抱走。他本以为只要努力点,应该可以给孩子一个衣食无缺的生活。
哪知,他一个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却在发现自己患了心脏病后,反而累得妻子更辛苦的拾荒来让自己医病,儿子更在国中毕业后就面临必须担起家计的重担。
后来,儿子在其国中导师的帮助下,进入亲友开设的汽车维修厂当学徒,并鼓励儿子上夜校完成高中学业,一转眼十余年过去,儿子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辛勤工作了那么多年,收入的一分一毫几乎都被他所耗用。儿子入伍前努力加班工作给他们存了一笔生活费后才安心入伍,退伍后所赚的钱也在三年前妻子积劳成疾过世时花费殆尽。现在眼看自己也快不行了,到时候……康元智将高丽菜较嫩的部分夹给父亲。“爸,医生说你的病还是住院治疗比较好,我明天就去帮你办住院,好不好?”
“医生乱讲,住什么院。”康丁贵立刻驳斥儿子的提议。“我也没什么问题,不用住院啦。”
康元智看了父亲一眼,明白他不想让自己花钱又请假照顾他;想了想,也不再勉强,到时候也只能看情况再说了。
这时,屋外响起一个娇脆爽朗的唤声:“阿贵伯,元智哥。”
父子俩闻声齐转头朝外望去——一个穿T恤、短裤、扎着马尾,年约二十一、二的女孩走了进来,一脸开朗清纯的笑容,问候着:“刚在吃饭啊。”
康元智伸腿将一张高脚凳踢到她面前。“坐啊,要不要一起吃饭?”
汤小苹接过椅子坐下,随手取来一双竹筷,夹起一筷高丽菜放进口中咀嚼几下,故作嫌恶的说:“你的手艺一点也没进步嘛,还是一样难吃。”
康元智笑了笑答:“我再怎么手艺不佳,也不会像某人一样,煮苦瓜还削皮。”
汤小苹听他又重提她的糗事,气得握起粉拳在他厚实的胸膛捶了一记。“你就是会欺负我,我要向阿贵怕告状。”接着语气放软,向康丁贵撒娇说:“阿贵伯,你看元智哥都欺负人家啦。”
康丁贵只是咧嘴呵呵地笑了两声。汤小苹住在隔壁,和寡居多年的汤母相依为命;她和儿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一直都将她当未来的儿媳妇看待。
康元智拿过父亲的碗,盛了碗菜汤给父亲,随口就问:“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汤小苹在一家速食店工作,想放假得排班轮休,而她休假的日子不是在家帮母亲做家庭手工,就是来帮忙照顾康丁贵,好让康元智能专心工作。
车子前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尽管蔡铭芳将油门踩到底,仍无法让车子的速度超死回生,最后只好打方向灯在路旁停下。
蔡铭芳拉起手煞车后,忙下车在前后摆上故障板,接着问坐在车内、脸色不怎好的何富伟:“现在该怎么办?”
何富伟冷冷地回了句:“你自己看着办。”
蔡铭方尽管对主子的态度微感不满,但他只是何富伟的机要秘书,只能将不平往肚子里吞,转眸看见路旁有个附近某汽车维修厂的广告看板,暗忖若是要原厂派人来维修,一定是缓不济急,找别的维修厂免不了会被敲一笔,但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花钱消灾,于是就用手机拨了广告板上的电话号码,结果对方回答十分钟后会派两名技师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