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义无反顾地支持,她说:“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公司里有爸爸坐镇,还有煜文帮忙,你不必太担心。”
他激动地揽住母亲,在她耳边低语,“我很感激命运让我有你这样的母亲。”
过去他从来不曾说过这种感人的话。
他一直是个过于冷静理智的小孩,但父母亲没办法怪罪他,他们相信那是他们自己的错——在儿子需要温情的时候,他们忙于事业;在儿子失去可以依赖的外婆时,他们不在身边,他们错过了孩子的成长,错过每个需要父母亲存在的时间点,以至于儿子没学会感性。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他很感谢总算能让父母不那么担心。
妈妈告诉他,“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告诉我,包括你的小乔,我很乐意让她知道,我很喜欢她。”
她的话让他心情激动,他不是爱说话、擅长聊天的男人,但那一刻,他想要和家人分享自己和小乔的故事。
他说了,和弟弟从办公室里捕风捉影、道听涂说的版本差很大,故事当中除了自己和小乔,也少不了齐翔和大桥。
他不是说故事高手,但全家人都因为他的故事而动容。
妈妈说:“凊文,我终于知道小乔为什么可以改变你,因为她是个温暖而善良的女生,她的热情融化了你的冰冷,她的开朗驯服了你的冷淡,而且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们都渴望亲情的滋润。
“如果小乔需要一个母亲,我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
这个晚上他没办法入睡,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彷佛有片浓得化不开的乌云罩在头顶,迫得他窒息。
想起母亲,他嘴角微勾。如果不是小乔睡得这么熟,他真的想把她挖起来,告诉她,自己比起大桥有多么幸运,并且,他很乐意把这份幸运和她分享。
再施一点点力气,他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他的脚夹住她细细的腿,他的手环着她软软的腰,他闭上眼睛,闻着她的发香,再次告诉自己,苏凊文是个幸福的男人。
这个晚上比平常都要安静,她没在半夜痛醒,她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睡得沉,嘴角带着柔柔的笑意,他以为这是病情稍微好转的迹象,却没想到,在天色蒙蒙亮起时,床铺一阵颤抖。
他急忙松开自己的手脚,因为他知道,郁乔又被疼痛惊醒。
只不过这次的疼痛似乎来得又猛又急,她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他想要紧闭眼睛假装熟睡,但惊人的呕吐声出现,下一刻,他闻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他无法再假装下去。
他起身,打开床头灯,看见床单被她吐出来的鲜血染出一片怵目惊心。是的,他害怕、他忧心,但他必须表现得沉稳淡定。
没那么严重!他在心中欺骗自己。
他轻拍她的背,让她顺利吐尽胃里的鲜血,只是她这样痛苦地吐着,让他的心痛得像裂成碎片。
他倒来冷水让她漱口,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她放药的抽屉,拿出她该吃的药,放到她的嘴边。
那一刻,郁乔与他视线相触,无须解释,她明白,他早就知道一切。
他没有惊惶失措,没有恐惧无助,他甚至还可以把她散乱的头发顺到耳后,捧起她的脸、对她微笑说:“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可是她并不知道,他在进浴室那刻,眼泪便无法抑制地肆意奔流。
他一面接热水,一面用手背拭去眼泪,他恐吓自己不能心慌,用手指把下垂的嘴唇往上扬,逼自己挤出一张笑脸,甚至逼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苏凊文提着热水走回房间,告诉她,“我帮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
她还是疼痛不已,可是她看得出来,阿董比她更痛。
他的笑容扭曲,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栗,她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心如刀割,在许多年前,她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慢慢死去时,她也有这种心痛。
他把染血的棉被推到一旁,回自己房间找来干净的换上。
他帮她把脸上、身上的血渍擦掉,为她换上最喜欢的那件洋装。他找来梳子帮她把头发梳顺,笑着说:“给我十分钟换衣服。”
“阿董……”她虚弱地轻唤他一声。
“怎样?”他回头,固执地让微笑凝在嘴角。
“我想再吞一颗止痛药。”
“好,等我一下。”
他又回到床边,打开抽屉,准确无误地找出止痛药,拿着水杯喂她喝下。
躺回床上,她还在和疼痛拼搏,但却迫不及待告诉他,“不要急、慢慢来,不差这一点时间,而且……你在我身边,我很放心……”
他点头,泪水随着点头动作失控,他的泪落到她唇边,她舔进嘴里,尝到淡淡的咸、淡淡的心碎。
他把被鲜血染红的水桶和棉被拿回浴室,从自己的房间走到走廊,敲开齐翔和钟裕桥的门。
他凝声说:“我需要有人开车,我要送小乔到医院。”
齐翔闻言,眼眶迅速泛红,他明白,这意谓着……小乔撑不下去了……
“不许哭、不许伤心,不可以……让她害怕!”苏凊文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安静的病房里,一方阳光斜斜射进,金黄色的向日葵在花瓶里绽放,苏妈妈坐在病榻旁和郁乔分享照片。
郁乔把他们去日本的照片加洗一套送给了苏妈妈,看见照片里的苏凊文从头到尾都在笑,笑得苏妈妈忍俊不住问:“这个,真的是我儿子?”
对啊,她的照片和苏妈妈带来的差好大,苏妈妈照片里的阿董又酷又冷,好像自己是孽子孤臣而非苏家大少爷。
苏妈妈指着一张照片对她说:“这是凊文十六岁拍的,看起来像不像小老头?他从小就不爱笑,他外婆过世后,对人就更冷淡了。”
郁乔手指滑过苏凊文的脸,清浅微笑。
苏妈妈是很好的人,她还以为穿亚曼尼的贵妇,眼睛都是长在头顶,虽然有高标低标之分,但和大桥的母亲不会有太大差距,但苏妈妈并不是她认知中的那种女人。
她聪明、睿智、温柔、体贴,能娶到这种女人,是老董事长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住院这些天,阿董几乎都陪在她身边,她担心他的工作,他告诉她,老董事长已经进公司坐镇。
偶尔他不得不出席某些会议,苏妈妈便会出现在她身边。
刚开始她有些尴尬,但苏妈妈态度自然,第一次见面先是一场自我介绍,然后拿出阿董的照片,开始介绍他的童年、青少年,也说了自己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不足,以及对儿子满腔的歉意。
她告诉苏妈妈,“在那个阶段,您不能不将心力时间花在工作上,否则公司怎会有今天的规模,公司没有这等规模,又怎么能够给阿董那么大的发挥空间?阿董能够变成杰出青年,您和老董事长居功甚伟啊。”
几句话,便把苏妈妈的罪恶感变为成就感。她可是超级业务员,总能让人看见一件事情的优点。
然后换她说起自己初见苏凊文时的惊艳,说她是怎样崇拜他、暗恋他,也说公司女员工对他抱着怎样的心情,最后,还说:“我相信,这么优秀的阿董,一定会碰到一个值得他付出全心全意的女人。”
她的安慰让苏妈妈轻喟,她顺顺她的头发,心想:如果这孩子不要生病多好,那么凊文的爱情便可以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