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进去?”
他点头,拉着她进入校门,她快步跟在他边,他走得并不快,但他腿长,他走一步,她必须走一步半。
“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的朋友在里面工作?”郁乔问。
“这间国小是我的母校。”
母校?他竟带她到自己念过的国小,是临时起意?
不对,这条路并不是她家到疗养院必经的地方,带着满心纳闷,她跟着他走进一栋砖红色大楼,他从窗外往里头观望,指着教室里第一排桌椅,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坐在左边数来第二个位置。”
“第一排?你们老师是按照身高排位置的吗?”她想笑。
“对,那时候我很矮。”他知道,那时在同学眼中,他是个又矮又骄傲,成天板着脸,不喜欢和同学玩的奇怪家伙,老师在成绩单上的评语是:不合群。
她仰头看他,很难想象他曾经是班上的小侏儒,难得骄傲地说道:“我小学都是坐在最后一排的。”
他回头看她,眼底闪过笑意。“可见得那句话是真的。”
“哪一句?”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处经过,来到她的头顶,比出了两人间的身高差距。
她一把抓下头顶上的大掌,说:“哈,谁说大个头是佳、小个头是劣?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优,不能比较的。”
他扬扬眉毛,不争辩。他带她走过许多楼层,偶尔会停下来告诉她,以前这里是自然教室,他们曾经在这里做过实验;偶尔他会指指远方,说那里是篮球场,同学都笑他矮,他下课就拼命打篮球,想要长赢他们,可惜,直到小学毕业,他还是在第一排座位徘徊流连。
他不是个幽默男人,但他为着身高叹气的时候,她笑得前俯后仰,喘息不止。
第7章(2)
他们逛完国小,他又带她去自己念过的国中、高中,直到他们来到大学校门前时,她惊讶地说:“我以为董事长级的人物,都要在国外受教育。”
他没有什么太大表情,淡淡回答,“我有出国,在国外拿的是博士学位。”
她才知道他真的很强,在短短四年内拿到硕博士文凭。
她眼底闪过精光,那是对英雄的崇拜,但不管她的眼光出自什么原因,说实话,他很享受。
她问他,“大学时期,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通常问这种话,必须关系够亲密、感觉够熟悉,才不至于尴尬。
而过去十天,他们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上司下属关系变成朋友群,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让他觉得突兀。
“有,我试过,但结局不太好。”
“因为你太严肃吗?高高在上的男生在班上确实比较不受欢迎。”
“不是我的问题。”
“不然呢?”
“是女人太麻烦、要求太多,她们认为男朋友是一张无限卡,可以任由她们无止无尽地从里头提领金钱、时间、关怀、照顾、浪漫,我不懂,她们为什么不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所要,却要从男人身上榨取所需。”
郁乔无奈点头,说:“我明白你的爱情为什么下场不好了。”
她同情和他交往的女生,大学时期的女孩谁不对爱情充满想象?谁不想和男朋友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碰到一个要求女人自主独立、不占用自己时间的男朋友,她只能对她们寄予无数同情。
“你呢?你有交男朋友吗?”
“没空,念大学时要念书、要打工,忙得二十四小时不够用。”
“钱不够用吗?你不是说你母亲有留下一点积蓄?”
“勉强一点是够用的,不过那时好像在向谁赌气似的,非要逼自己成功,我不晓得自己在ㄍㄧㄥ什么,但阿嬷看出来了,她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和大桥分手是他的损失和不幸,不是我的错。”
“老人家的智慧。”这让他又想起自己的外婆,淡淡笑容浮上。和阿嬷相处十天,他心底遗憾减少了几分。
“阿嬷的话让我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我这才晓得,原来自己那么骄傲,非要赢过大桥、非要比他成功、非要在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上,让所有同学知道,就算没有一对富爸爸、富妈妈,我也可以走出光明大道。
“我还以为没关系的,以为钟妈妈没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以为我只把她的话当放屁,却原来钟妈妈早在我心底烙下自卑的痕迹。”
“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就是这样喽,大学四年、职场六年,我像只辛勤的小蚂蚁埋头苦干,然后有一天、猛然发现,天啊!我已经二十八岁,很快就要步入中年,我还没出国玩乐过,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男人认真交往过,我没有疯狂过、欢乐过,我错失了身边许多好风景……然后,我决定,不再当蚂蚁。”
她的话让他深深思索。是不是……他也没有玩乐过、疯狂过、欢乐过,是不是他也错失了身边许多好风景?
“不当蚂蚁,你要当什么?”
“嗯……当蜜蜂吧,到处采花喝蜜。”
“蜜蜂不会比蚂蚁轻松,它们一样要为了延续生命,辛苦一季又一季。”
“阿董先生,你真的很像老师,就不能轻松一下、快乐一点,让自己不要时时保持一张认真却呆板的脸?”她觑他一眼。不过是个比喻,他也看待得那么认真?
苏凊文摸摸自己的脸。他现在是认真而呆板的表情吗?
眉心拉出川字形,至少有一件事她说对了,母亲也常对他讲——“你别把每件事都看得那么认真,年轻人就该做年轻人的事,傻一点、疯一点,没有人会批判你的。”
他是这样回话的——“没有人可以批判我,因为我做得比他们都好。”
相当骄傲的回答,但他的确有骄傲的本钱。从小到大他都是一百分,不管学业成绩或品格操行,没有令人置喙的地方,就算有人说他是机器,他也只会把它当成是赞美,因为他精准、零失误,因为他事事成功,他的成就是没有人可以否决的事实。
但连续几天、他在她家里,和他们一起陪阿嬷说笑,阿嬷到底有没有听懂他们在笑什么他不知道,可是在那样的热闹气氛当中,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放松。
这些年,他连吃饭都在思考:这顿饭局后,他可以替自己争取到什么。
而这几天,没有目的的说话、没有目的的笑,就连挑衅也都是幼稚而无聊的举动,但这些无聊……好吧,他承认,他是愉悦的。
十天过去,他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甚至想要继续下去。
再度冲动,他脱口问:“阿嬷回疗养院后,那个房间有什么作用?”
“作用?”
能有什么作用?过去几年,除了自己使用的房间外,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着的,若不是搬进两个吃白食的家伙,那些房间会继续保持空白。
“有人住吗?”他以为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当然没有。”她还要找谁进驻?一个整理屋子、一个做饭,养两个奴隶已经是她的极限。
“租给我吧。”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惊吓。他怎么会提出这种事?难不成他和齐翔、大桥对垒对上瘾了?每天没找他们斗上几句会不开心?
“为什么?”
“我父母亲过两天要到加拿大,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的感觉,而且你的厨子还不错。”
他瞎扯,他爸妈没要去加拿大,而且就算他们出国,他也不会是一个人在家,因为他有弟弟、有管家。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介意鬼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