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阜塘反问兄长。“那么大哥来这儿做什么?”
“就跟你一样。”还不都是为了“她”。
老吴鞠躬哈腰地下达逐客令。“两位少爷若是有事来找大当家,奴才这就找人进去请示,否则就请回吧!”
“你胆子可真大,竟还赶人!”邢阜塘摆着架子斥道。
“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老吴一句话就让他们闭上嘴巴。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看向正房,还是没见到想见的人儿踏出房门一步,只能怅然离去。
金柱手上捧着待洗的衣物,正好经过瞧见了兄弟俩离开的背影,于是有些奇怪地问老吴。“他们跑来这儿做什么?”应该不可能是来找大当家,因为大房这对少爷根本就不屑跟他说话。
“你说呢?”老吴被骂得一肚子火气。“要是平常,他们根本不可能踏进飞觞堂半步,如今可不一样了。”
金柱瞠目结舌地问:“该不会是……”
“瞧他们睁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正房,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一面说,一面摇头。
“还好大当家已经吩咐过,不能随便放人进来,才赶紧把他们拦住,结果被臭骂一顿。”
闻言,金柱咒骂一声。“这对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好色的本领倒是一流,居然把歪脑筋动到大奶奶身上,真是令人不齿,也不想想他们能吃好的、穿好的,在府里享福,还不是全靠大当家。”
老吴真是为主子抱屈。“大当家就是劳碌命,每天辛苦工作,还被嫌弃,要是换成我,早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大当家此刻正在歇息,等他醒了,定要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么说。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大房那边就派了个婢女过来,说是长年吃斋礼佛的大太太想要请二房大奶奶过去喝茶。
听完,老吴便说会代为转达,敷衍过去,并没有传到韵娘耳里,因为邢家人都知道大太太很少踏出佛堂,也不过问府里的事,连丈夫、儿子都管不动,只会整天念经,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待邢阜康睡醒,金柱便端着刚泡好的毛峰茶,来到东厢房——目前用来当做书房,并把大房两位少爷的怪异举动,以及大太太找二奶奶到善庆堂喝茶的事,全都禀报主子。
听完,邢阜康脸色一冷,像是刮起暴风雪,马上猜出原因。
打从那对兄弟见过韵娘之后,就完全遮掩不住流露在眼底的垂涎和贪欲,这就是邢家人龌龊下流的真实面貌,当公爹的都能堂而皇之的偷媳了,那么觊觎自己的堂弟妹,这种违背伦常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而大房伯母对丈夫和两个儿子早就无能为力,只能躲在佛堂里,来个眼不见为净,要她踏出一步还真不容易,又怎么会请韵娘过去喝茶呢?看来极有可能是那对兄弟搞的鬼。
可是就算安插再多亲信守着这座院子,也很难防堵有心人侵入,他总不能都不出门,或是将韵娘随时带在身边,这些都非长久之计。
邢阜康太过清楚这座大宅院里的黑暗面,真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府里的婢女、丫鬟只要看上眼,就是沦为侍寝的命运;或从外头买女人进来,腻了就打胎,然后送人,要不就是被善妒的太太打死,再草席卷一卷,半夜偷偷送去埋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当儿子的与父亲的小妾私通,种种淫乱之事,更是司空见惯,辈分和礼教从来不是阻碍,自己无法管束他们的行为,但是那些狗屁倒灶之事,休想钻进飞觞堂的门禁。
想到邢家人为达到目的,可是什么卑劣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真正让邢阜康信得过的也只有三房的叔父和婶母——实际上又应该叫一声三哥、三嫂,如此复杂又尴尬的辈分关系,有时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他们向来洁身自爱,更是邢家人中的一股清流,虽然可以把妻子托付给他们照顾,但夫妻俩个性温厚老实,万一出事也作不了主。
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得了妻子呢?
他人都还在府内,就敢侵门踏户、明目张胆了,若等到出了远门,谁知会干出什么无耻勾当。
“大当家,听麻姑说大奶奶从一早到现在,都呆坐在房里,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金柱一脸担忧地说。“她会不会想不开?”
“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就因为妻子外柔内刚的性格,他才会娶她为妻,因为那也是令邢阜康心动之处。
邢阜康也曾经想过,如果两人没有圆房,将来她若真的想离开,还能放得了手,可是在经过昨夜之后,韵娘已经注定生是邢家的人,死也是邢家的鬼,说什么都不能放她走了。
“我想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再多给一点时间就会想开了。”他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闻言,金柱不禁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娶妻这一天,以后有主母在身边伺候了,可眼下却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反而像在办丧事,教他们这些奴才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却又使不上力。
“……你再去跟麻姑说,要她好好守在大奶奶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还有劝她多少吃点东西。”尽管相信韵娘不会有寻短的念头,但即使只是心里难过,也令自己有很深的罪恶感。
“是。”金柱说着便去办了。
邢阜康将原本端起的茶碗又搁下,其实他大可以把自己污秽不堪的身世告诉韵娘,让她明白为何他不想要孩子,然后请求原谅,但又害怕看到那张纤细柔媚的脸蛋露出惊愕嫌弃,甚至鄙夷嘲笑之色。
自己宁可得不到妻子的谅解,让她怨恨,也无法亲口说出这桩在世人眼中被视为禁忌的肮脏事。
“我还算是个男人吗?”做生意讲求果决俐落、不拖泥带水的他,遇上在乎的女人,就变得不干不脆,连自己都瞧不起了。
想着,邢阜康从书案后头走出来,拉开雕花格扇门,看着外头的天井,以及此刻站在正房外头,正在说话的金柱和麻姑。
接着就见麻姑颔了下首,表示知道了,便返回新房内,将雕花格扇门又重新关上,邢阜康则决定亲自走一趟大房居住的善庆堂。
“……大奶奶,还是多少吃点东西,不要饿坏身子。”待金柱来传达了大当家的意思后,麻姑便走回坐在几旁发呆的主子面前,想着该如何劝她。
韵娘连想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我吃不下。”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传宗接代,可是她的相公却说不要孩子,连个理由都不肯说明,教人如何接受?
难道尔后夫妻敦伦,都得天天喝上一碗避子汤,确保达到绝育的功效?她鼻头猛地一酸,忍不住为无法降生到世上的孩子哭泣。
闻言,麻姑跪了下来。“大奶奶,奴婢求你了!”
“你叫什么?”韵娘用绢帕拭去泪水,看着眼前睑上长着麻子的丫鬟。
“奴婢叫做麻姑,因为自小脸上就生了麻子,死去的爹娘便这么叫。”麻姑有些腼腆地说。
她朝丫鬟伸出玉手。“起来吧!”
麻姑为了完成大当家的嘱托,只能使出苦肉计这一招了。“大奶奶若是不吃东西,奴婢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我吃就是了。”韵娘也不想再以泪洗面,只因为眼前那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从小就在备受欺凌的逆境中生存,深深明白再怎么艰难,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