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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秧苗?这……不是草?”他比照她手上拔的,确实极为相似,真要论不像之处,大概就是他拔的比较长一点。

  杜小佟皱紧眉,深呼吸了口气,扬着手中拔除的杂草。“这个才是杂草,你拔的是我上个月才刚种下的秧苗……一两少爷,你的眼力可能不太好,麻烦你看仔细一点,千万别再拔错,否则我保证……你晚上连红薯都没得吃。”

  “你在威胁我?”蔺仲勋微眯起眼。先是冷嘲热讽,而后威胁挟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循序渐进的手法,熟悉得令他头皮有点发麻。

  “我是在警告你,对能吃的东西再慎重一点,民以食为天,不分尊贵贫贱,饶是宫里那没用的皇帝,也得吃才能活。”



  蔺仲勋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像是平白被打了个耳光。不过就是一株秧苗,她竟连皇帝都骂,就不怕隔墙有耳,他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歹是个皇帝,你那张嘴安分点。”半晌,他只能挤出毫无杀伤力的警告。

  “不过是个无能昏君。”

  蔺仲勋横眼瞪去,怀疑她根本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为何老是拐弯抹角地骂他。

  正想再和她论理,突地有人牵了牛走近,喊了她的名字,她赶忙起身,上前和对方稍稍寒暄了几句,正要牵着牛回头,又有个人走来。

  蔺仲勋懒懒望去,只见这人穿着一袭长衫,看起来比先前那庄稼汉要称头些,模样有点文弱,不过她脸上笑意多了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神色极为认真,不住地点头,最终还朝那人欠了欠身。



  谁呀,那家伙,竟能让她这般客气。

  莫名的,心里就有那么丁点不舒坦,毕竟打一开始她就没给他好脸色,对他一再防备一再驱赶,不过今儿个他倒是意外瞧见她的笑。

  她的笑意是纯粹的喜悦,尽管是他成了丑角惹她发笑,但她终究是笑了,所以说,和那家伙相比,他应该相差不算太远,顶多是她待他的态度较不客气罢了,他大人大量,不计较那些。

  “……你干么一直盯着我?”杜小侈牵着牛蜇回,就见他目光动也不动地定在自己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刚才那人是谁?”他随口问着。

  杜小佟把牛绑在田边的大树下。“他是镇上的秀才,开了间私塾,教孩子们念书习字。”

  “你让几个小家伙念书习字?”他微诧。

  连白米都没得存粮,她竟还让几个小家伙上私塾?

  啊啊……果真是个深思熟虑之人,眼光如此深远,早已拟好了将来的计划。

  “念书是为了向圣人贤达学习,习字是为了日后方便。”她走回田埂,见他动也没动。“一两少爷,干活了,还是你要像头牛,让我抽一下,才肯走一步?”

  蔺仲勋无声咂嘴,找着杂草。“依我看,念书习字是为了日后考取功名吧,但找个秀才学习,这也太不济了。”

  “谁跟你说,我要他们考取功名?”

  “不考取功名还读什么书?”

  “你别傻了,当朝有个昏君,考取功名做什么?要是一朝金榜题名,进宫后也只剩两条路可以走。”

  “喔,哪两条路?”他不耻下问。

  “要不是阿谀奉承,同流合污,那就是清廉等着被斩。”

  蔺仲勋轻点着头。到底是她对官场有研究,还是这坊间百姓是恁地无聊,老拿宫里大小事当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但,他不得不说,她顾虑的完全没错。

  打着清廉旗帜者,他会先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待对方上勾,他便以贪污之罪处斩,至于打一开始就不安好心者,他会慢慢等对方结党成派,等到羽翼丰满了,他再一次处决,大呼过瘾。

  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游戏,文武百官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玩腻了,扔了便是。

  “不过,有些事也不能全怪无能昏君。”

  蔺仲勋无言望着她,觉得这句话并没有安抚到他,反而觉得又被打了第二个耳光,令人痛心的是,他无法反驳。他确实是个昏君,是为了当昏君才坐在那把龙椅上。

  “有太多人考取功名,只因贪取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也许是太多不在乎民间疾苦的官,才会让昏君听不到民间的哀嚎。”杜小佟低叹口气。“也许两年前昆阳城大旱,皇上根本就不知道,要不怎会忍心放任昆阳城到处有饿死骨,甚至差点引发瘟一疫。”,

  蔺仲勋垂着眼,想起烧饼油条说过的话。“这世道自有天命,谁都违逆不了。”

  就算他派人开仓赈灾,救了昆阳百姓,他们最终还是会死于瘟疫,就算他提早处理了瘟疫,他们又会死于蝗灾……他试过了,试过了数十回,天命自有定数,就算他能挡,却只是一时,该死的人数,永远都不会变。

  “是吗?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自然是改变不了,但要是每个人都想要改变天命,难道还有改变不了的道理?”

  蔺仲勋怔忡抬眼,对上那双柔媚此刻却凌厉的眸。

  “那是不可能的,人是自私的,自扫门前雪,岂会管他人瓦上霜。”人性是黑暗而自私的,这一点他比谁都肯定,饶是她也反驳不了。但他知道她并非自私之人,她要是自私,就不会收养那几个孩子,还让他们上私塾。

  “那倒是。”她苦涩哼笑了声,不再开口,踏进水田里,拔着杂草。

  蔺仲勋瞅着她的背影,脱去鞋子,踏进水田里,一开始觉得有点微寒,但多走几步后,似乎一股温热从泥泞的泥底传出。

  田里有股似腐非腐的气味,隐约还夹杂着一股青草般的清新,艳阳底下,一望无际的田,却只有一小部分长着绿苗。

  “小佟姊,这儿的田都是你的?”他走到她身旁问着。

  “不是,只有这两亩。”她指着长着绿苗的两亩田。

  “那其它的是别人的……你栽种的时间似乎和别人不同?”难道这就是霜雪米好吃的秘诀?

  “本该这个月才栽种,那头牛也是邻居跟我借的。”她意兴阑珊地应着,始终弯着腰,有时手拂过那翠嫩的秧苗,有时俯近嗅闻着气味。

  蔺仲勋有样学样,只觉得秧苗极为细嫩,至于气味……若有似无,和太多气味揽在一块,他也分不清。

  “喔,那牛是不是可以杀了,晚上加菜?”他渴望吃肉,就像秧苗渴望着水。

  杜小佟冷冷抬眼。“你跟牛,我会选择杀了你加菜。”

  “那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生死自有定数,不是她想杀就杀得了,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是说……她那眼神会不会太认真了些?

  杜小佟一副他是烂泥涂不上墙的表情。“牛可以犁田,帮我整田好耕种,而你能干么,连秧苗和杂草都分不清……饺子都比你强上百倍,他拔杂草的动作可比你快多了。”

  拿一个六岁的娃羞辱他?不,等等——“你让饺子下田?”他问。

  “想活就要动,想吃就得工作,这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她迳自往前走,脚步没停,手上的动作更是利落。“他们早上上私塾,下午到田里干活,活动活动筋骨总是好的。”

  “那方才的秀才跟你说什么?”他突问。

  “只是问了包子身体好些了没。”她猛地回头,一脸不善地道:“一两,你话很多,要不干脆我出个题目给你猜猜。”

  他话多?他有吗?蔺仲勋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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