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息,点点头。
“谢谢你。”
“不客气。”
阿观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带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愿意回到齐穆韧身边。”
她微笑摇头,举起杯盏,再不迟疑地仰头、一口将毒酒饮尽,那股灼热感沿着喉咙往下滑,直落进胃里。
不多久,她的手脚失去力气,身子缓缓滑落地面,刚开始,她还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凉,但不过片刻,她便失去感觉。
半张半阖的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着酷似齐穆韧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别了……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离开天牢后,皇帝来到贤妃的宫殿,他需要一个让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里的薰香淡淡的宜人,他啜着手中的茶,久久无语,脑子里将阿观的话一想再想、反覆思索。
然后开口问向在身旁伺候的贤妃,“你认为身为天子,应该为国家做什么事?”
贤妃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种话,凝神想过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过宥钧曾经告诉过臣妾,身为皇亲贵族,应负起责任与义务,而不是成日享乐、享受朝堂制度给予的权势与财富。
“当时臣妾曾问他,皇亲贵族要负什么责任?宥钧回答臣妾说,让农人喜欢做农人、商人喜欢当商人、工人喜欢做工人,官员喜欢做官员。”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
“臣妾当时也不懂,但宥钧向臣妾解释,有田可耕、有粮可收,农人才会喜欢当农人;有货可卖、有利可图,商人才乐意当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愿意当工人;而有书可读、有未来可以期许,读书人才喜爱当读书人。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丰衣足食。
“臣妾不晓得这些是不是身为天子该做的,但宥钧始终认为这是他身为皇子的责任。”
贤妃的话,让皇帝对他那个不争不夺、不结党不营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第五十一章 心死(1)
床榻上,齐穆韧一动不动地仰躺着,身上裹了好几处纱布,他并没有睡着,事实上从下毒事件发生到现在,他已经整整六天没阖过眼。
脑子里想着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覆想着,想阿观那张漠然的脸孔,她没哭没闹,连一丝怨气都遍寻不着。
是心死了吗?还是怨极恨极、再挤不出半丝表情?还是她已经彻底……将他从心中连根拔除?他终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仿佛有千百个人拿着锤子敲打,继续摧毁他那颗早已经被捣烂的心。
想起她在宫里用发簪刺向颈间,明明会痛的,为什么她下得了手?那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图破坏牢房时、在他身中数刀却一无知觉后,他终于明白,原来心死,肉体自然不会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千声万句对不起想对阿观说,但是连疼痛都无法感受的她,能察觉他的歉意?
他总是自信满满,总是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却没想到他的盘算计划在皇上眼里只是儿戏。皇上不再纵他、容他,不愿意宽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后失去阿观。
闭起酸涩的双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后的期限。
原来,绝望就是这种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无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彻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种现象,而是一种刑罚,一种和千刀万剐相类似的刑罚。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没关系了,只要她活着、她很好,那就足够,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乐去做交换,他也义无反顾。
他转头,望看坐在桌子边守着他的王顺和江太医。
“江太医,给我解药,我要见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几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带回宫里,看见齐穆笙及晓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兄弟还真是一条心啊,一个明枪明刀、下毒使药,一个暗里挖地道,连接应的车马人手都准备齐全,怎么,真以为能从朕眼皮底下救人?”
齐穆笙苦笑地向齐穆韧投去一眼,他们是双胞胎,向来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们的心意,为何不肯成全?”齐穆韧硬声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么。”
齐穆笙假装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过是一颗人头,可这颗人头砍下来又没哈用,不如和臣谈笔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么筹码与朕谈交易?”皇帝冷笑,他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一条商道,黄金万两,换叶茹观一颗头颅。”
“别把你商人讨价还价的伎俩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声斥责。
他们手段用尽,却怎么样也无法从皇上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回阿观,他们再厉害、再有心计,也翻不过皇帝的五指山,说不出心中滋味,从小到大,这是他们受过的最大挫折。
齐穆韧想说话,可皇上一个眼色,江太医上前、银针刺下,他随即失去知觉。
清醒后,他发现自己内力已失,全身动弹不得,皇帝竟然对他下药,够狠、够绝,皇帝一次斩断他所有退路。
“已经很晚了,王爷休息一会儿,待天亮再见皇上吧。”王顺上前轻声劝道。
“穆笙呢?他怎样?”
“三爷有文太医照料着,没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样的待遇?所以,已经没人能在外头想办法?
“是皇上等着我的答案,本王必须见皇上。”
江太医向王顺看去一眼,王顺微微点头,两人沉默不语。
“我说话,都没人听见吗?”齐穆韧气极地说。
“王爷,皇上已经安寝,有话明儿个再说吧。”王顺幽幽回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不行!”他怒斥一声,却见江太医和王顺竟双双背过自己。
见状齐穆韧更加心急,是皇上下令在阿观行刑前不能帮他们解毒吗?
他强压下满心怒涛,说道:“那就烦请王公公向皇上禀报,我同意皇上的条件,只求皇上饶王妃一命!”
王顺眉头蹙紧,还真是让皇上给料中,王妃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她在王爷心中不是普通分量。
他转回齐穆韧床边,遵照着皇帝的意思低声道:“王爷,您应承下皇上的条件,会快乐吗?”
“我的快乐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达到了。”他恨恨说道。
王顺苦笑不已,人人都想争取的位置,怎地到了王爷这里就成了烫手山芋?!
“王爷别怨皇上,若不是皇上看重您,怎会以此相胁?皇上是从小便被栽培当个好皇帝的,不管什么事情都得以齐焱王朝的江山做考量。”
“微臣岂能不明白?”齐穆韧冷笑,字字句句说得咬牙切齿,若是换了旁人,便是诛灭大罪,可偏偏他是为国家、为皇帝立下无数功劳的靖王爷,也是那年……
当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的过程王顺一清二楚,这个错误,造就了皇上的终生愧疚、老王爷的憾恨,以及两个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双生兄弟。
人生事,事事件件难计算,皇上怎知流落在外的骨血,竟会比养在身边精心教育的皇子还要杰出、磊落而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