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有哄堂大笑,只有一片静默。
皇帝震慑于她的眼光见识,也讶异于她的大胆。
他何尝不明白她说的道理,人人都说龙子凤孙,可他们也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顶多是运气好,出生于后宫之中,而朝堂大臣日日喊着万岁,又有哪个皇帝能长命百岁?
可,她想也不想就脱口戳破了大家合力共同编织的谎言……
“节观,你在胡说什么,快向皇太后、皇上认罪。”皇贵妃心急,这把火可千万别烧到自己头上,她连忙出声提醒阿观。
“不,让她继续说。”
皇上一句斥喝,阿观才发现自己多嘴惹祸,唉,怎么就得意骄傲到忘记自己是谁了。
她连忙低头,“回禀皇上,臣妾没有别的话了。”
“你不说,朕就真要降罪。”
语出,皇帝立马后悔,穆韧出门时是怎样央求自己好好照料这个小媳妇的,现下他居然一个冲动,想听听她的奇言妙语便将她推上风头,不智啊。
“那、那皇上要臣妾说什么?”
见阿观那副担心害怕的模样,皇太后捣起嘴巴呵呵一笑,替她找台阶下。
“还以为是个多大胆的,什么放肆话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说,原来不过如此。”
“臣妾是得意忘形、糊涂了脑子,还望皇太后、皇上恕罪。”
“要恕罪?行!什么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给朕说说,你难道不妒嫉那些活得比你好的,不羡慕那些日子过得比你张扬的?”
偷眼看向皇帝笃定的脸色,阿观苦着脸,不得不挤出话。
“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与坏事是对半分的,既然没有摊到好的,自然就只有接到坏的喽。可认真想想,张扬的人必定快乐吗?也许他是自卑得紧,非要锦衣缎服才敢出门,一身青衣皂袍便觉得处处比不上人,这样的人,即便再张扬也不懂快乐真谛。
“活得好不好,那把尺在每个人心中自有衡量,臣妾是个重里子甚于面子的人,只在乎自己的心是否平静安宁、是否幸福满意,才不理会旁人的眼光。臣妾认为,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旁人给的不算数,所以外人的羡慕不能替臣妾多争来几分快乐,同样的,他们的不屑与诋毁,也不会删减臣妾的快意。
“至于妒嫉……生命有限,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面,不应该浪费在算计别人头上。臣妾不认为,别人坏了自己就能好,就算果真因为别人的坏使自己得到利益,臣妾深信,那些好处也不会太长久。”
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简单道理,谁不懂?只是真要做到太困难,也许只有心灵干净澄澈如她,才能做到吧。
皇帝深吸口气,说道:“你讲得很好,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阿观想了想,拉起一个腼眺笑容,说道:“若是皇上有书信前往边关,可否替臣妾捎家书一封?”
她的要求,再度让厅里气氛轻松。
皇帝浅笑,儿女情长啊,看来穆韧是注定栽在这个丫头手上。
这个晚上,她把“信”交给太监,信在皇帝眼前展开。
那不是信纸,而是一方素帕,上面写着: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奴家心事有谁知。
帕子旁边用手指沾了印泥盖上许多指印,她在指印上头加入几笔,变成一个个笑着、哭着、乐着、忧的小人儿,右上角处,指印接出一条毛虫,那条毛虫正一笔一笔吐着情丝,素帕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十指连心,只愿君心似我心。
整张帕子上,没有半句思念,却让人瞧见满满的思念。
可不是吗?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还说什么学不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啊,分明是高手。
暖暖地,皇帝笑开颜,他相信齐穆韧接到这样一封信,也会心暖心甜。
第三十八章 穆笙传信(1)
福宁宫里来了个访客,那是将近三个月没见到面的齐穆笙,他来的时候,阿观正在为皇太后讲故事。
阿观停下故事,退到旁边。
一见面,皇太后就抱怨这小子没孝心,居然那么久没进宫问安,齐穆笙笑得满脸灿烂,低声道:“皇奶奶别生气,穆笙是随二哥到边关了,这两日才进京。”
“那边有生意可以做?别眶我这老太婆,说,是怎么回事。”听见他从边关回来,皇太后眼睛瞬地放亮,她比谁都想知道事情经过。
见皇奶奶如此,他却沉下眉心,表情凝重道:“不只是叶定华做的手脚。”
“还有谁?”
他迟疑半晌,才回答:“二皇子。”
听见答案,皇太后闭了闭眼,满脸沉重,她心底早有几分答案,却还是坚持不相信,而今,穆笙敢这样说,定是有凭有据,而那个凭据应该很快就会让穆韧带进京。
阿观听见答案也大吃一惊,那天齐古回来,不是已经证实夏氏是大皇子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他没出手,出手的反而是二皇子,难不成,他还有更高明的招数在后头?
那么,倘若他出的招,穆韧不能顺利接下呢?她顿时心慌慌的,找不到定位处。
“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皇太后叹口气后,说道。
“开头原只是一点小事,孙将军的亲卫与军中小将发生冲突,两人打了一架并不严重,孙将军两人各罚二十大板,偏是孙将军的亲卫身子练得好,三、五日便下床活动,没想到小将竟从此一病不起。
“于是军中开始出现传言,说孙将军要一批批将军中将领换成自己的亲信,然后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甚至还有类似通敌罪证的东西流出来。渐渐地,孙将军的号令再无人肯服从,军中小将们甚至联合起来架空孙将军的权力,孙将军是个武将,哪里懂得文人肚子里的崎岖,只好私下派亲卫进京回报。
“军中将领们要的便是将此事闹大,二哥到营中后,将那些所谓的证据细细一看,发觉那根本禁不起推敲,可二哥却顺应军情,定下孙将军的罪,然后与军中将领把酒同欢。将领心情放下,再喝点酒,嘴巴就松了,他们泄漏不少秘密,二哥连夜循线逮人,抓到几个在后头使坏的,再一路追查下去,竟然追出几个朝中文官,文官鬼点子多却不耐打,几个鞭子下去什么话全招了,因此,叶府和二皇子现形。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解决,谁知道,他们担心二哥找出更多罪证,竟联合刺客行刺二哥……”
闻言,阿观吓得捣住嘴巴,满面惊惶,皇太后在,她没有发言的权利,但却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她攥紧拳头,牙关打颤。
“怎么了,穆韧伤得可重?”皇太后急问。
“第一次手臂受了伤,幸好有齐古护在身前,当场把刺客格毙,而且那个刺客是……鞑靼人。”
皇太后倒抽口气,真是行呵,为争权夺利,连敌军都串通上,这些家伙想做什么?
又允了对方什么?齐焱王朝的半壁江山吗?!
“你说第一次,意思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是,但自那回后,齐文、齐古、齐止与二哥寸步不离,刺客再没有得手过,只是他们三个身上落下不少大小伤。”
“小小侍卫都懂得忠主报国,偏是那些吃尽朝廷好处的不晓得忠义二字怎么写!这三个人,哀家要重重的赏、大大的赏,赏给那些野心狼子看。”皇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