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的。”碧素问脸色沉了沉。 “会的。到时,全是你的错!” 若碧灵枢想要让他内疚,他确实做到了。只见碧素问脚步微趔,紧蹙着眉宇,神情有些阴郁。 “这几日,她的病可有起色?” “再没起色,可不砸了碧烟渚的招牌!”碧灵枢没好气地回嘴,以往对大哥的敬畏心态,今日全教怒气挤得烟悄云散了。“先别欣喜安慰。原本沉香的病可以好三分的,但为了你,她吃少、喝少、话少,连笑也让人看了心里难受,什么也没了,眼泪倒是多得可把人俺死,身子有起色又如何?也不过比以往强个半分儿。你问她的病,不如问她的人,我直截了当告诉你,沉香该死的、天杀的、十分的、非常的不好!”碧灵枢活像吞下了成捆的火药。
碧素问任着二弟指责,已无话可辩,但他始终相信,做下这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将来,沉香会遇见比他好上百倍的人,等她嫁人生子,他已不在她的心田。不说话,碧素问将头撇过去,面对一江碧水,盼望内心也能似水透明澄清。
这一切何需问?他有眼睛,自能瞧清沉香过得如何,更知这痛苦是避无可避。见他死,她必不好受,他快刀斩乱麻为她铺出一条明路,要她从混浊的迷恋中清醒,尽管手段过残,总是值得的。
这段时间,藏身于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调息养伤,好几回,那纸糊似的赢弱身影无声无息地闪进脑海,他无力抑制,即使合上双眼,孤寂的黑暗里,那白莲清秀的面容、欲语还休的目光还有那双冰软的小手儿,再三于思绪中翻覆,令他陷入走火入魔的危机。
再也难以忍受,内心的折磨毁损了他的理智,他渴望见她,才会冒险地隐身一旁--只一眼,短短一眼便够了,确定她真正的完好无缺,诚实地遵守诺言,好好地养病,好好地生活。但现下,他后悔了,觉得自己多么矛盾。
“你还想如何,大哥?你把沉香害惨了。”碧灵枢趋步向前,盯着他的侧面。“往后……”碧素问深吸口气,郁抑地说:“叫沉香别往我房里去了,少在房外的小园中徘徊,”连回忆,他也要她斩断。
“这是不可能的!”碧灵枢大嚷,圆睁着眼,双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碧素问未发一语,只是扭过头瞥向他,大病初愈的脸上仍带一丝颓然。 “不会吧!莫非你还不知情?”碧灵枢真想放声大笑,老大爷是公平的、善恶分明的,这才叫做“抱仇”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勉强压下幸灾乐祸的音调,顿了顿又咳了又咳,擦亮双眼,等着欣赏大哥待会儿的表情,那肯定是精彩绝伦、毕生难得一见。
缓慢地,碧灵枢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病没好,沉香当然不走;病一好,沉香更不会走。她阿爹把她许配给你了,而今天,正是你和沉香的大喜之日,她嫁给你的神主灵位,还是我捧住那块刻着你名字的木板儿,代你行大礼拜天地的。从此,沉香便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嫂子,你的房就是她的房,你的园子便是她的园子,人说长嫂如母,我就算跟天借胆也不敢叫她别往你房里去。”
望着眼前那人的脸,碧灵枢一股怨气烟消云散了,只觉得报完仇,全身通体舒畅,快活得不得了。 ☆ ☆ ☆ “该死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面对阿爹一副事不关己、悠哉看戏的神情,碧素问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烈火性子。值得同情的是,他竟无法放声狂啸来宣泄怒气,怕那几面薄墙抵挡不住他的叫嚣,届时引来沉香,全部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碧老在椅上掏着耳朵,细眯着眼,老神在在地说:“再叫大声些啊,憋在胸口容易积郁成伤的。” “阿爹,您明知我不要沉香留在碧烟渚,怎可应允她嫁进来?对她来说,我是个‘已死’之人,这样做,分明误了她的青春。”碧素问觉得头疼欲裂。这一切荒谬至极,他从未预想到现在的状况,也从不知他的小丫头这般固执,事情演变至今,他成了彻底的输家。
“天杀的,该死!”他不断诅咒,握紧双拳,指节处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 “该死的是你。”掏完一边耳朵,碧老继续掏另一耳,“你不早就死了?怎么死人还会站在老夫面前说话、发脾气?” “阿爹,退婚吧,我不要沉香嫁我。”他太生气又太震撼了,费了一番力气平下心境,但说话时,唇角仍颤抖着。 “嗷!快打灯笼来瞧啊!死人还能自个儿选媳妇儿哩。” 听阿爹嘲讽说笑,跟来看好戏的碧二少爷忍不住噗哧一笑;接触到大哥凌厉无比的目光,他才吐吐舌头收敛神色,继续当他的“旁观者”。 “唉唉,”碧老故意叹气,语气转软,“你倒说说,娶沉否进门有啥不好?她的病若痊愈,回了江南练家,我还得找个新丫头替代她,她自愿嫁进来这不顶美,有个正当理由将她留在碧烟渚上,这可是天大的便宜哩!想品茗时,有人为你煮水出茶,不花一毛钱的聘礼,便得了个永不支薪的使唤丫头。”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张珍贵万分的筹码,能惹得你这小子大发脾气。嘿嘿嘿……碧老心底奸笑几声,表面却个动声色。
“您帮不帮我?!”碧素问阴沉地问。 “你是我儿子,我不帮你,帮谁?”碧老仍是阴险地细眯利眼。他将耳掏子丢在茶几上,伸伸腰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继而开口,“可是,你也清楚你阿爹向来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岂有反悔之理?现下,沉香那丫头都已跟你拜堂成亲,我已认同了她,若你不满意你的媳妇儿,请自个儿同她说去,有本事,你便把她给休了,我也无话可说。”
这回,碧素问被将得死死的,真正的作茧自缚。铁青着脸,他咬牙切齿地说:“她跟灵位拜堂成亲,不是我,这样的婚嫁作不得数。” “这道理你同你媳妇儿说去。” 碧老闲闲地又打了个可欠,不耐烦地挥挥手,“真麻烦,被你们这些小辈累死了。走走,别妨碍我睡觉。” “阿爹,这是摆明为难我,”碧素问双目冷凝,语气夹着愤懑。 碧老顿了顿,抬眼迎视他,然后微微一笑,“那你呢?摆明为难沉香那个丫头。” 这一时问,碧素问人才紧紧收缩,呼吸陡地急促,他嫌冷的双唇扯动,扬出一抹自嘲的弯度,忽地又一甩,人已踏步离去。 碧素问伫立在床边良久,始终不敢靠近,曾经,那是属于他的位子,而现在……巴他盯着蜷曲在上头的小小人形,长长的秀发在枕上披散开来,露出被子外是一截细弱手腕,他的床已被一个女子霸占。
那张小脸犹有泪痕,碧素问扪心深锁,双手交负身后用力地握紧,强忍不伸手触摸她的欲望。他该离得远远的,做个“已死”之人。一向,他清心寡欲而淡然静默,怎会有如此保沉的欲求和飘浮不安的心痛?低低叹了一声,他没法寻得解答,郁郁的眼在她脸上穿梭,贪婪地想将她看个够。
你活地这般固执啊…… 他在心头默默低语,幽幽的,又是一声沉缓低沉的叹息。 那梦境离魂而诡异,沉香觉得浑身轻飘飘、软锦绵,没有一点力气。恍恍惚惚中,一股熟悉的气息漫入她的口鼻,她试着追寻而去,意识挣扎间,她听见他的叹息,这么绵长,这么忧郁,这么教她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