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一如往常,乖静地听他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已将碧素问打败。她由着地说去,那固执而认定的模样丝毫未改,坦然了心中所想。她整个人感到轻飘飘的,虔诚的、温柔的、感动的、欣慰的……无数无数的情绪在胸臆间转荡,若留在他身旁的时日真已不多,她终是让他知道了心意。
仰视着他,她泪水未尽的眸里带着情意,小小的脸庞因方寸激荡而雪里透红;她脆弱得如一根小草儿,经不起风雨的摧折,但个性里又有那样一股强韧的力量,任凭百般阻挠,她依旧执着已认定的信仰,不离不弃,不悔不叛。
碧素问紧锁眉目,眼前一张小脸令他心软,可是,他横了横心,肃下神色,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瞧她。 “世间这许多好男儿,又干我何事?”沉香软软的说着,眉梢眼底飘染羞意,“我偏偏只爱您。” 碧索问突然回过头,速度之猛,差点撞上沉香的小巧鼻尖。连思考的片段也不留,他俯了过去,吻住近在眼前那张又巧又怜的唇瓣,紧紧地覆盖着、辗转着。他的吻并不温柔,带着点儿横霸,将女性特殊的馨香味儿全汲取入口。那是两张同样冰冷的唇,却点燃了两颗心的熊熊火焰。
第一回,他对她这般亲近……沉香多么羞涩而欢喜,小手攀附着大爷宽阔的肩,承受他的狂烈攻势,存心把自己交付在他手上,不自觉地,她眼泪拼命地奔流,一声吟喃,那男子的味道探入她的檀口之中,深深与她纠缠。这一刻,她神智迷蒙虚幻,身子瘫软如绵又无病无痛,如烟似雾般地飘渺……
“沉香儿……乖,不哭……嘘,不哭了……” 他捧着她如瓷的容颜,拇指拭去颊边的泪湿,唇转而在她眉宇、耳鬓间游移探索。 “大爷……”沉香勉强开口,微微发颤的声音让人心疼,“我一辈子……在您身边,我不走……不走的……” 如何--能一辈子不走? 然后,是一连串的回想和话语硬闯入碧素问脑海中,逼迫理智抬头-- “都已十八了,再不订下婚配,怕是耽误女儿家的青春。” “城西的燕家大公子我是亲眼瞧过的,面如冠玉又有文才……城东的郑老也请了媒人替他家的二公子登门求亲,八字我找人核对过了,是个天作之合,丫头配他,足能牵动命中的帮夫运,一生富贵荣华。自小就离开爹娘,受了这许多罪,若要选婿,也要选个能疼她、宠她的对象,不能让她再吃一丁点儿苦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丫头为什么不嫁?!难道真要留在碧烟渚上,一辈子供人使唤?我不允,绝对不允!” 碧素问猛地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陡然惊醒。他双臂不自觉缩紧,搂着身下的娇软躯体,他的唇贴在她的额角,闭上双眼,将那漫天飞舞的思绪捉回,奋力地克制体内的滚滚浪潮,由一次次的冲激、侵蚀里,感应自己本性中的无情无绪。
这些对话,已在他的思维中翻覆了一整日,是练家二老离开碧烟渚的今早,他无意间听到的。想保持无动于衷是这么痛苦,他忍不住评判自己,忍不住去衡量一切,他无力而心虚。
她不会永远是你的…… 练青挑明的话,他再明白不过了。 “大爷……大爷……”沉香又轻喊着他,螓首偎入他的怀中,逸出一声绵缈的叹息,瘦弱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不要赶我走……” 他爱听她唤着他的娇软语调,不应声,抱着她一同靠回躺椅上,让她的背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前,半边脸孔埋入她柔软的发丝中。 沉香瞧不见他脸上的忧郁,却能心灵相通。咬着唇,眼泪轻含,她不要为不可知的将来自怜自艾,她要珍惜这时时刻刻-- 有他,和她的记忆。
第六章
只求常伴君
天仍灰蒙蒙的一片,屋内,腊炬成泪,黎明前的空气格外清冷。 望向躺椅上赢弱的小小女子,碧素问停下整理包袱的动作,静巧地来到她身边。难得,她睡得如此深熟。细细打量,那脸仅有巴掌大,瘦尖的下颚,眼眶下染着明显的黑印……低低一叹,他替她拢紧薄被,不让寒意侵袭了她。
他的指尖触摸着她一片颊,嫩嫩冷冷的;躺椅上的小人儿忽而无意识的逸出嘤咛,蹭了蹭他的手,又沉进梦乡。 视线让一抹嫣红吸引,她的唇微微肿着,他指头忍不住游移过去,沿着她的线条轻轻抚弄,然后,俯下身去,让自己的唇亲密地贴在那点柔软上。
放开她时,他脸上出现决然的神态,将一封信留在那张脆弱的容颜旁,撇过头去,他再也不瞧她了,背上包袱,推开了门…… 天已鱼肚白。 ☆ ☆ ☆ “我不嫁!” 这样气急败坏的尖叫竟是出自碧三娘的小嘴,丫头仆役们全愣得停下手边忙事,有的瑟缩在大厅的角落,有的则在门外揉头探脑。 三娘的美目里尽是风暴,秀眉皱摺,对着太帅椅上那个老人继续咆哮,“又不是卖女儿,您问也没问我一声,人家出了整座山的野山参当条件,您就跟对方订下亲,若要嫁,也是您自己去!”
“自古,婚姻大事全是爹娘作主了算,还由得你说什么?”碧老倒不生气,他正为自己这明智的决定沾沾自喜。因为某日,他睡醒睁开眼来,突然忆起妻子临终前的嘱咐,要记得替女儿选个乘龙快婿,想想,三娘也十九岁了,再不出嫁就嫌老了。
“自古?!您还好意思提?从三娘懂事以来,何时见您遵循古礼制度了?这辈子您不是最恨那些繁文褥节吗?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娘自居在这碧烟渚上!”
碧老让女儿锐利的言语攻击得招架不住,又要撑着面子,他撇撇嘴,口气硬了起来,“这是你跟爹说话的态度吗?没点规矩、没上没下的。阿爹替你选的夫家有什么不好?堂堂袁记药庄的少庄主,你学医,他是药商,平时可相互切磋医理,像你娘跟我一样投缘恩爱,这是天大的美事,你还拿乔?!”
“不要不要……我就是不要嘛,”三娘边喊着,想到娘,眼泪扑簌簌地掉,“对,我不懂规矩,是个没人爱的野丫头,谁教我这么早就没了娘,没人疼我教我,我就是苦命,现在还要让爹拿去跟人家换一座山的野人参!”
讲到这儿,三娘更苦了,眼泪奔流不止。她知道阿爹就怕她哭,以往使出这最后绝招,效果总不让人失望。 “唉唉……别哭行不行,没见这许多人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家还如孩童一般,也不害躁。”碧老果真有些抵挡不住了,白眉拧得老高,支着额,头疼不已。然后,妻子的模样闪入脑际,她交代的话犹在耳际,他说什么也不能对么女儿的眼泪妥协。他重新振作起来,“我不管你答应与否,反正是要嫁的……早嫁早好,也省得心烦。”
这回竟连哭也没用了?!三娘惊讶得忘了掉泪,怔怔地望着阿爹,忽地,她脚一跺,忿忿地喊着,“我偏不答应!大哥若在,绝不会同意您指使我的婚姻,要不是他前去西域替沉香寻药引,您哪能这般胡来!”
“匡卿”一声,打断了厅里两人的争执,碧老首先大叫,“沉香啊!我就等着品你一杯茶,你怎么把它全砸在地上了?唉唉……我头疼的毛病要犯了,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