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他们身边除了唐熙恩之外,还有唐结夏和唐靖远,以及一向就与唐森亲近的唐放歌与唐冬让,一开始他们不太明白大伯父邀请喝午茶的目的,不过现在知道了。
唐森转眸,分别扫了唐结夏与唐靖远一眼,只见唐结夏慌忙地摇头,急欲向他澄清自已绝对不是告密者,而唐靖远则是回以不屑的一瞥,一副他唐靖远才不是那和会打小报告的卑鄙小人。
“你不必看他们,不是靖远和结夏告诉我的。”唐厉风直视着儿子,沉声道。“是我要佣人坦白说出来那天发生的事。”
闻言,唐森半敛眸,回过头,再度扬起目光,与父亲的视线正对,淡然的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她是打破了又如问呢?你该去问她才对,怎么反倒问起我了?”唐森微笑,示意唐放歌递过青瓷描金糖罐,一连挟了几颗褐色糖块到自已的红茶里,当他挟到第四颗时,眼角余光瞥见唐放歌欲言又上,似乎替他担心起这杯将会过甜的红茶该如何入口?!
他轻笑了声,挟到第五颗之后,终于罢手,将糖罐递回给唐放歌,明显地看见他松了口气。
他没好气地瞟了这好兄弟一眼,端杯子,以银勺搅动着红茶,在他搅动时,喀啦喀啦地响着。
唐厉风听着那有些刺耳的碰撞声,不自觉地轻庵起眉心,不以为儿子是突然变成了爱吃糖的蚂蚁,知道他这举动是故意的。
“我会问你,是希望你不要计较,不过是只盘子,有必要伤了亲人之间的感情吗?更问况,结夏一定不是故意的,就算你那盘子价值不菲,但不知者无罪,有必要让她一连两天吃睡不下吗?依我说,你就算了吧!再与她计较,就显得你器量太小了。”
闻言,唐森顿了半晌,停下搅拌的动作,刺耳的喀啦声也停了下来,一舞的沉默,教在场的唐放歌等人心头都提吊了下。
他看着父亲严峻的脸庞,而对方也同时看着他这一瞬间,他们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回到过去的片段。
他不想承认,但是,习惯性地搜集古董,喜欢把玩的爱好,来自于小时侯在父亲身边的见闻,自己总是喜欢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书房,把玩他的收藏品。
如今回想,就算是最后一次进去,也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最后,他没动声色,只是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是,父亲大人怎么说,我也只能怎么办了。”
唐厉风耽了儿子一眼,就算听出他语气之中的讽刺味道,但正巧唐尧风几个兄弟刚好都往这个方向走过来,在这场面上,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只能当作没听出来。
居中的唐熙恩看了丈夫一眼,最后柔软的目光停在儿子沉默不语的脸庞上,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有一声轻叹逸出唇间。
而唐结夏则是自始至终都把视线放在唐森身上,她知道大伯是在为她说话,可是,她也知道唐森很不高兴,明明错的人是她,但却让他被父亲责骂,这教她心里觉得好害怕。
怕他真的生气了,就怕从今以后,她再如何死皮救脸,他都不理了!
午后的日光,宁静而温暖。
唐厉风站在北面起居室的一面三折屏风之前,凝视着那虽显陈旧,但是纹理与色彩,却因为岁月而更令人着迷的花鸟画,默然不语。
这时,唐熙恩走进来,盯视着丈夫高大的背影好半晌,忍不住微微泛笑,虽然她不能猜得十足十,但是,她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喜欢儿子所挑选的这面古董屏风,甚至于这整间宅子的改装,他心里其实都是满意的,不过,他绝对不会开口称赞。
因为,他老早就对儿子的我行我豪大为感冒,要是再多一点夸奖,就怕他们森儿要更加无法无天了!
但身为森儿的母亲,她却有一种直觉,觉得儿子嘴上没说,其实心里应该是期待父亲的夸奖。
哪怕一句也好,无论如何,都胜过只是沉默不语的注视。
“大哥。”她开口轻唤。
唐厉风闻声回头,看见心爱的妻子朝他走来,深沉的目光在一瞬间显得柔和许多,伸出大掌,拉住她递上的纤手,与她并立在屏风之前,夫妻两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让午后静谧的日光浸染他们半身。
“森儿的眼光很好,对不?”唐熙恩转眸看看丈夫,笑看试探。
唐厉风转头,敛眸看看妻子,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
“那你为什么要跟森儿说那么重的话?”最后几个字,唐熙恩拉沉了语气,充分表达出气愤与不满,“你也是喜欢收藏古董的人,知道很多宝贝是可遇不可求,夏何况这事情错不在他啊!”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出面说话,错不在他,但他不能得理不饶人。”唐厉风苦笑,不奢望这个回答能令孩子的母亲满意。
“大哥。”
“嗯?”
“你可曾想过,哪怕只有一次,可曾想过如果自己的儿子是能与你默契十足的牧远就好了,你可曾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可曾有过?”唐熙恩仰起头,看看丈夫,美眸里透出了一丝慌张,就怕丈夫的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唐厉风笑了,知道妻子此刻的担心,他笑看将她搂进怀里,轻叹了口气,呵护的神情与姿态,一如数十年前的最初,儿子是你辛辛苦苦替我生的,光凭这一点,哪怕他坏得十恶不赦,再比现在顽劣十倍,在我心里,他都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话落,唐厉风转过目光,落在屏风上,神色不自觉地黯然。
这几十年来,唐家守护神的职责,他自认为表现得相当出色,总是能够准确地掌握敌手的心思与下一步要采取的举动,但是,身为唐森的父亲,他却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失败者。
他不再年轻,但在亲生儿子面前,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老到无法猜透儿子的心思,老到不记得父子两人何时不再交心,只知道他们之间渐行渐远,陌生得就像他们从来不曾熟悉过对方……
在动工修建老宅邸的第三天,唐森接获包商工头的通报,说他们在二接的走廊底端,发现了有一道秘密的接梯通往小阁楼,阁楼里面摆了一些家私,都以白布覆盖着,他们保持原封不动,希望他过来看看。
那是一连几日阴雨绵绵的午后,他走上这个小阁楼,亲手揭开了白布,很快的就知道,这里是他爷爷唐劲小时候玩耍的秘密基地,一直到少年时代,都还经常在这里活动。
因为使用的家具质地十分之好,再加上被白布给覆盖,所以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实木或是皮革的部分,都仍旧保持得相当好。
后来,在整个翻修的过程中,这个阁楼被更动的部分最少,在完工之后,里头的所有东西都被搬回原来的位置,一切宛如最初,不过,现在使用这个地方的人不再是他的爷爷,而是他。
但是,在查看过小阁楼的状况之后,他很肯定,这间阁楼,除了他爷爷之外,并没有他人使用过,或者是造访过的痕迹,想必连他的母亲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但他没打算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母亲。
尤其,在这一大家子唐家人都挤在这老宅邸的时候,他更需要这个可以独自安静的空间。
此刻,约莫五坪大小的空间,被两盏黄色的台灯给暖亮着,半开的窗户,吹进了一夜的凉风,也带进了院子里的虫鸣与蛙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