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说话,招弟还想着要怎么解决,他竟主动握住她的臂膀,豪迈地道:“别担心,这衣衫自然有人会赔。”
“我知道、我当然会赔的……”尚未弄懂他的意思,身子已让他带动,双脚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步伐奔驰而去。
“鹰爷!你带我去哪里啊?”
“天下名捕”,到底是干什么的?本来挺清楚的,但现下……
招弟垂眼瞧着怀中鼓涨的布袋,又抬头瞄向身旁男子,他肩上背着一袋,手臂吊着一袋,连腰间也绑着一袋,全塞满东西。
“走。”他奔出几步,发觉招弟仍愣在原地,复又折回。
“你还傻愣?都个把时辰了,半点不像平常的你。”他笑着,腾出一手握住她上臂,“快走,若我失风被捕,全是你的错。”
“鹰爷……”招弟语带疑惑,怀中东西抱起来沉甸甸的,好有真实感。“咱们是不是闯空门,做了……做了梁上君子?”
他大方点头,“是。所以得快快离开此地。”
招弟不敢置信。适才在大街上,她扯坏他的衣襟,说好要赔的,结果他拉着她便跑,在巷弄中兜转,来到一户人家的后院高墙外。连句话都不及问出,他说跳,她就跟着提气了,单边手臂让他带领牵引着,攀跃高墙易如反掌。
接着,他带着她熟门熟户地模进去,轻易躲开里头的人,她还懵懵懂懂,以为他要干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是入了人家的地窖金库,还交待她只要金块不取白银,只拿轻巧的珠宝手饰,不带笨重庞大的古玩玉器,能寨就尽量往布袋里塞,愈多愈好。
“你、你只是借走而已,还会放回来的,对不?”她心中尚存一线希望。
“不对。”他咧嘴露出白牙,少见的孩子气笑容。“我衣襟让人给扯破了,总得拿钱买件新的。”招弟下意识抱住布袋,努力将脑中那个严峻的男子和眼前这个合而为一。他行事定要这么高深莫测吗?她都一团乱了,竟傻傻跟着他偷东西来着?
“你当过散财童子没有?挺有意思的。当过一回就会上瘾了。”他明快扬眉,拉着她说走便走,一身沉重的“负荷”恍若无物,随意来去。
散财童子?招弟任他带着,心思打转,终于若有所悟了。
夜月清朗,两名作完案、散完财的男女终于松懈步伐,肩并着肩,缓缓行来。
昭阳大街寂静沉默,凉风袭来,卷起几片枯叶尘屑,石板道上,两个黑影儿教月光拉得斜长,微微交叠着。
“笑什么?”鹰雄斜睨着姑娘,嘴角亦噙笑意。
招弟忍俊不禁,揉着肚子,呵呵地笑出声来,又费力地咬住,喘气道:“我从没想过……从没想过,你你……”手指儿指着他。
“从没想过‘天下名捕’会闯空门、当梁上君子?”鹰雄替她接话。
“嗯……”她点点头,酒窝深刻,好一会儿,眸光由戏谑转为认真。
“那吴天霸一家子在昭阳镇横行霸道,鱼肉乡民,弄得天怒人怨,咱们今天光顾他的库房,拿些金银珠宝分送给贫寒人家,也算替他做好事,积了点德。”稍顿了顿,她挥动空空如也的布袋,爽朗地道:“若事先知道那大户便是吴家,我肯定学你,手上一袋,背上一袋,腰上也一袋,能拿多少是多少。”
今日跟着他作散财童子,跑了几处贫民户,有的家里只剩个婆媳,还得照顾四五个孩子,有的是十来岁的两兄妹相依为命,四处乞讨维生,有的是父母重病在床,无力请医买药。
他与她蒙着面,将钱财珠宝公平地分送,当那些贫病者由她手中接过救命钱时,脸上惊喜震愕的神情,招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江湖上的剑客游侠,总把侠义二字挂在嘴上,说什么除强扶弱、路见不平的,说得空泛,这一晚,在这小镇上,招弟终能深刻体验。
“谢谢你。”这句话代表着现下的心情,极自然便出口。
鹰雄不太明白,双目微沉,静静地望住她。
“今天的事,永远不会忘记。”她笑,回视他。
男子唇微勾,双手负于后,两人并肩又行几步,他忽地低沉出声:“此地是非已了,明日是该离开了。”
闻言,招弟微怔,接着整个人跳了起来,好似想到什么要事。
“糟!我得赶快回九江,尽速联络四海镖局才是。”从干后闹到夜半,她散财散得太愉快了,竟忘记这等大事。真要命!
见她眉心淡拧,敛睫沉吟,鹰雄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前去仙霞岭隘口时,我已将李爷和窦二姑娘的行踪告诉四海的镖局师傅,他们赶回九江后,自会转告你阿爹,按时日推算,四海应该有所行动了。”
招弟的反应很不寻常,像傻了,又像想什么事儿想得入了神,眸子直勾勾瞪住他,小脸偏了偏,轻声地问:“鹰爷,那你呢?既得消息,为什么不赶去鄱阳,却来昭阳镇?这里……有更重要的事吗?”没来由地,鹰雄内心一震。明眸盈盈,映入月华,她的眼底有他。
“正为寻你。”他语音微哑,目光深邃,“你本与我同行,我自有责任护你周全。后来你单独脱走,我赶去隘口没见到你,便往天台山来。”
听到第一句,招弟心里轻轻悸动,脸蛋蓦地热了,却听他继续说下,才明白在这男人心中,她被当成一份责任,并未超脱侠义的范畴。一时间心绪起伏,那份悸动犹在心田,带着自己也难明白的酸涩。
咽了咽喉头奇怪的紧涩,她扯出笑容。“所以……吴天霸和那狗官的事只是顺手解决,你是专程来寻我的。”
他颔首,似乎察觉出她小脸微凝,而自己心绪亦随之浮动,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些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滋长,蠢蠢欲动着。
蓦然间,他仰首大笑,也不怕浑厚笑声引来巡夜的兵勇,在月夜下倍觉豪迈,一扫二人之间混沌暧昧的气氛。
“鹰爷?”招弟目瞪口呆。
笑声终歇,他转头面对她,双目炯然神峻,面容刚毅。
“我有一事想问你意见。不知你答不答应?”
“鹰爷请说……若、若招弟能力所及,必定相助。”她仍瞪着大眼,定定望住他笑痕犹在的脸庞,阳刚中揉入温和,自有魅力。
噢,招弟,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甩了甩头,用力地眨眼,将神智全数拉回。深吸了口气,道:“若我不成,还有我爹和整个四海镖局,再不成,还有许许多多江湖上的朋友……”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他江湖上的朋友应是不少,来头也不小才是,怎需她帮忙!而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鹰雄静静倾听,待她停语凝望着,他微笑,缓缓叹息:“窦姑娘,此事对我而言虽慎重,倒不必请动令尊和四海镖局的朋友。你我自相识以来,相处时日虽短,却甚为投缘。我心中自有一个念头,意欲与你义给金兰,往后以兄妹相称,不知你愿意否?”
义结……金兰?!招弟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窦姑娘!”他唤着,五指在她眼前晃动。
没一丝动静,招弟怔怔地瞪着,两片唇微启,月下的小脸皎洁异常。
“窦姑娘?”他再唤,眉心刻划着淡淡细痕,嘴角的弧度有地沧桑,低声道:“若你不愿亦无所谓,把这个提议忘了吧,就当未曾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