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独孤鸿那为了追求最深奥的武学,可以忘却一切、无顾一切的“武痴”个性——
只要可以习得上乘武学,他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什么危险都愿意蹚……
听着皇甫寄书的话,坐在他怀中的戚千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眸缓缓注视着远方。
望着戚千里的反应,皇甫寄书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他明白,正由于她不是个愿意说谎之人,所以她的沉默,就代表着她的回应。
“野猪林是冬山国自古魔訚之地,而你,身为冬山国首席灵巫,自然看出野猪林出现异象而前去一探,因此在那里发现了为练就上乘武功心法但却走火入魔的独孤鸿,然后应他的要求,在他真正练成邪功前,将剑刺入他的心口中……”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
她之所以在独孤鸿心口刺上一剑,虽是应他的要求,但她却早看出他不该命尽于此,所以她才会亲手将他埋在千年灵树下,为他留下一些时间。
只是,她终究不是全知全能,所以她无从得知那时间是一年、十年、百年,抑或万年,更不知在那时间到来之前,她便会遇上皇甫寄书与秋樱……
“在他一息尚存之时,你曾答应了他某事,对吗?”
是的,她答应了他若有一天,皇甫寄书或秋樱找上了她,不告诉他们他那时的模样与他所发生的事,只要带他们至他的栖息之地便可|
因为他希望在自己最爱的女人与最好的朋友心间,他,是以一个“人”的身份阖上眼眸的……
“那日掳走秋樱的人是他吗?”当一切缓缓大白之后,皇甫寄书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若那日掳走秋樱的人是独孤鸿,这就代表着独孤鸿确实因为某些机缘而再度重回人世。
所以他必须知道这个重回人世的独孤鸿,依然是人,或已成魔……
“似是而非,我着实弄不明白……”终于,戚千里开口了,眼中有股淡淡迷惑,“我只知道我似乎犯了错,才会让事情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你没有犯任何错。”
望着认识戚千里以来,她眼眸中从未出现过的自责与迷惘,皇甫寄书再忍不住举起手轻抚着她的发梢。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眸有多么温柔……
“我认识独孤鸿,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他走至那一步前阻止住他、保护住他……只这回,却是你代我这么做了……谢谢……”
“谢谢是吗……”
听着耳旁的那句“谢谢”,不知为何,戚千里的心竟有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苦涩。
因为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向她道谢,毕竟这世间的因缘际会本就变化莫测,只活该她遇上了、搅进了,然后任凭着自己的“选择”,决定了自己走的方向罢了……
更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选择一生只远远望着一个笑容,选择守护一个自己想守护的笑容;选择一个人独行千里、披荆斩棘,依然执着自己的选择。
当他在做下那些决定之时,他曾希冀过秋樱的一声谢吗?
若他从不曾,如今,又何必对她开口言谢……
雪,依然轻轻地飘落着,只戚千里却第一回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
因为她虽明白了很多,却不明白更多。
一直一个人独自在灵宫生活的她,虽了解很多寻常人不了解的事,但却不太明了寻常人都拥有的爱、恨、嗔、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希望一辈子都能守护住一个笑容,所以努力守护住她所希望守护的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宁可只一生望着,却不拥有,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因为希望那个笑容永远存在,所以承诺一生一世守护着她要守护的人,这又是什么样的执着?
而当一个人尽全力地守护别人、且完全不求回报之时,他的人与他的心,又该由谁来守护……
“就他目前的状态,他应该尚未完全幻化成魔,并且当还有机缘。”
当细雪渐渐停止、一抹午后初阳缓缓乍现之时,戚千里突然笑了。
因为就在方才,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明白那所有感觉的方法,所以她缓缓地转头望向皇甫寄书——
“你就这么告诉她吧……”
“她很坚强,一定会明白的。”望着戚千里清澈至极的眸子,皇甫寄书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并且笑容也很美,望着她的笑容,彷佛一切烦心事都可以随风而逝。”轻叹了一声,戚千里轻轻笑着,眼眸中缓缓散发出一抹“我心神往”的倾慕。
“是的……”
皇甫寄书依然轻轻点了点头,只此刻,他眼眸望着的,却是一张或许没那么温婉、或许一点也不楚楚可怜,但却开朗的令人安心、放心、温心的绝美笑颜……
第6章(1)
由戚千里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的那日起,皇甫寄书隐隐明白了,明白“笑问生”这个人为何会存在于世间——
因为在这绝尘独立的灵宫里,其实太寂寞也太凄清……
虽名为“灵宫”,但寻常人不敢靠近,靠近者必有所求。
虽名为“灵宫”,但白日间,放眼望去,除了竹林还是竹林,而夜晚里,眼中所见,除了星斗还是星斗……
这样的日子,戚千里一人竟过了有十年之久!
当明白她的清淡、不羁、坚强、洒脱,她的所有特殊都是由这个外人眼中备极神秘、却但其实孤单的环境造就而成时,皇甫寄书的心,微微的疼了。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终究皇甫寄书还是想出了他能做的事的,那就是——每当大雪初晴时,带着她离开那间太过寂静的竹屋。
虽有时皇甫寄书与戚千里也会聊聊天,但更多的时候,是皇甫寄书背靠树干,让戚千里轻靠在他的怀中看书、发傻、假寐,而他吹笛。
在那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让众鸟、山禽都安静聆听的悠扬笛声之中,戚千里的伤势大抵痊愈了。
既已痊愈,皇甫寄书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任何理由。
因此那日午后,在冬山国大臣突然上门求见时,皇甫寄书识相地悄悄避开,然后回至竹屋开始打包行李。
而当戚千里回竹屋之时,望见的便是那如同过往十年一般的寂静与宽敞。
“我走了。”走至戚千里身前,皇甫寄书轻轻说着。
“你是该走了。”
戚千里点点头,没有挽留,因为她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保重。”
“慢走不送。”
脚步声,缓缓向竹屋门口走去,而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没有目送,因为戚千里根本没有转身,更没有回头。
其实她明白,皇甫寄书这回之所以出手相救,只为还她一个情,并且寻求一个解答。
如今她既已伤愈,再加上他心中对独孤鸿之事已初步掌握住了起因及原委,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缘起缘灭,天之常态,她戚千里本就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缘起缘灭也必有其理,所以在将他们搅在一起的独孤鸿之事未彻底解决之前,她那声“别过”就暂且先省下吧……
果然,离开灵宫之后的皇甫寄书,首要之事就是继续寻找独孤鸿,因为既然独孤鸿极有可能还存活于人世间,那么他就没有不继续寻找的道理。
但他的寻找,依旧是独自一人,因为这是他一人对秋樱的承诺,与对自己的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