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同学?”莫韶华又再度唤了几句,见女学生丝毫没有将醒的态势,决心先将她抱到有树荫的阴凉处稍作歇息,再做定夺。
未料他才提步走了一会儿,他怀中的女学生却咕哝了声,似有清醒迹象。
“吓!”莫韶华心一惊,险些松手。被他抱着的何雅,才刚掀睫,就感到一股急遽下坠感,本能反应地攀紧身上的男人。
莫韶华垂颜,视线对上怀中迷蒙双眸,直到此时,才惊觉他在校园内,怀抱着一名女学生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即便她是因为身体不适,但……
“醒了?没有不舒服的话,就下来自己走,自己到医务室去。”莫韶华毫不留情地将何雅放下地,平滑嗓音清清淡淡,听来毫无情绪,薄框眼镜后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担心。
何雅神智尚未清醒,脚底才接触到地面,便觉四肢颓软无力,想站稳,却又不住踉跄,被看不下去的莫韶华一把搀住。
“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吧。”他那把温沈好听的男嗓听来十分无奈。
“……”
何雅摇了摇头,确认已没方才那么头疼,眸光落向眼前的莫韶华,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穿着,接着,又眨动了好几次眼睫,视线环顾了四周好几趟,足足呆愣了好几秒。
凝稠炽人的空气、银亮不可逼视的阳光、腥艳深浓的湖水味……这里是……好眼熟……学校?琼林湖?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见她神态飘忽,莫韶华拧紧了眉,不得不如此发问。
“……”她再度抬头望向他,年轻了好几岁的莫教授,眼角的笑纹少了,脸上的风霜也淡了,就如同,她初见他时一样……慢着!琼林湖?年轻了好几岁的莫教授?而她身上……穿的是细肩带背心与短裤?!
何雅大惊失色,直到此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右手慌慌张张地探向后脑勺,扯落了她盘成丸子头的长发。
巧克力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随风飘散,令莫韶华鼻间瞬间盈满她的发香,有片刻失神。而何雅脸色惊异,望着眼前的莫韶华,眼色转了几转,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长发?她竟然又再度变为长发?她又再度回到学校?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刚才怎么了?”怔愕了许久,何雅听见自己的嗓音,涩涩地从喉咙里跳出口。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或许是中暑?总之,你向我借手机,接着,便失去了意识。”莫韶华试图忘记她头发的香味,平板地答。
“我向你借手机、我向你……这里是琼林湖……”何雅神情呆茫,喃喃低语,接着,又恍然大悟,扬声高叫:“现在是西元二〇〇三年?!”
“当然是二〇〇三年。”莫韶华面无表情地望着何雅,微拧的眉心,却彻彻底底出卖了他觉得何雅很奇怪的心绪。
仔细想来,这女学生虽然长得不坏,人也开朗热情,可是,她从一开始出现的姿态便很怪异……她现在向他询问年份,方才昏迷前,也质疑他手机上的显示日期……是生病了吗?或是有哪里不舒服?
“你还好吗?我送你到医务室去。”
“我、我……”何雅视线紧瞅着莫韶华,没有出声回答。对她又再度回到十年前的发展感到既不可思议又不可置信。
她似乎对于能够参与莫韶华的过去这件事,感到有些高兴,可,却又因为莫韶华没有与她的未来记忆,充满失落,她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脸上表情错综复杂。
他们明明当过一场夫妻,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亲身经历的喜怒哀乐……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所以,那究竟是一场短暂的夏日梦境?抑或是一场来自未来的相爱预告?
“你还好吗?”由于何雅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丰富难解,令莫韶华不禁又担忧地问了一次。
何雅扬眸望他,阳光从他头顶洒落,燃亮他一身西装笔挺与清俊五官,令她心跳瞬间错漏了几拍,将他细致的面部表情尽收眼底。
他为了她略显担忧的神色、总是低沉醇厚的男嗓、曾经牵动她的每个表情、每句总说是肺腑之言的甜言蜜语……
她熟知他所有的情绪与反应,心疼他每一个求学过程时遇到的困境、人生中遭遇到的难题……她是如此爱他,无庸置疑。
“小雅,倘若,时光再重来一次的话,你还愿意爱我吗?”
曾经,他为了令那个对他毫无记忆的自己爱上他,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如今,她也能令他,爱上对她毫无记忆的他……
“谢谢你,我很好。我是何雅,合鸭的那个何雅,在田里帮助有机稻米收成的那个何雅。”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这句对白便猛然冲出口。
莫韶华迟疑了会儿,不知何雅的脸色为何突然间明亮了起来,也不解她口中所说的合鸭是什么东西,但是,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仍是缓缓地朝她伸出手,回应她的自我介绍——
“莫韶华。‘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的莫韶华。”
何雅盈望他,脸上兴起比夏日阳光更灿烂的笑颜。
她知道,她会有一个很难缠的婆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以及一个很爱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喜酸不喜甜,她的丈夫喜欢中餐大于西餐……她会有自己的烘焙事业,有诸多拯救失败品的烘焙技巧……而她的女儿,很爱吃一种,数年后才开始流行的,名为马卡龙的甜点……
不过,这次,她不会再令自己大学毕业前就怀孕;不会再在毫无经济基础时便步入婚姻;即使要与婆婆同住,也会记得为自己寻找月子中心。
何雅越想越愉快,接着轻快飞扬地笑了起来。
我爱你。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是二〇〇三,或是二〇一三。
Some where In Time,时光中的某一处,与你相遇。
番外:新生
她叫杨秀丽。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她的姓名。
她从首屈一指的一流大学毕业,在那个甚少女子读到最高学府的年代里,她金榜题名之时,邻里乡亲甚至为她放了一整天的鞭炮,为她准备了好几箱吃食水果,列了长串人龙在车站,送她北上读大学。
她是父母亲的骄傲,乡亲们口中称赞的女状元。她在校内书读得极好,毕业后也跻身教育界,得到份人人称羡的教职,彻彻底底地摆脱了原该在低下阶层中奋斗的未来。
可惜,她有一天仍得走入婚姻,步入家庭。
即便她与丈夫在学术上都有很好的成就,同样捧的都是教职饭碗,同样领一份还算优渥的薪水,她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婆婆并未因此而喜爱她。
她的丈夫是婆婆的骄傲,而她却是婆婆的眼中钉与肉中刺。
无法在下班后整理好大小家务,成为她被婆婆诟病的最大缺点;好不容易她因生产得了产假,能在家中好好坐月子的时候,产后第二天,她便被婆婆叫下床扫地。
由于她丈夫是独子,搬出三代同堂的家中另组小家庭,是多么不孝的逆天之举,所以,对于与公婆同住时的一切不如意,她只能默默承受,无法出言抗议。
幸亏,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天资聪颖,很得婆婆欢心,于是,她拚了命地要儿子努力念书,想藉着儿子的成就,得以证明她是个称职的母亲、称职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