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自耳朵后头拿下夹着的笔,马英明四处翻了半天,只找到张绉巴巴的包装纸,他潦潦草草的在上头鬼画符似的写出一大串的字,一面偷空地觑着菲碧那满布烦恼的脸庞。「菲碧,你在烦恼什么?」
愕然地抬起头,菲碧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烦闷。「有这么明显吗?」
「还好,只不过像我祖母脸上的皱纹而已,看习惯了就不会发现它的存在。但是,你的心情越来越糟了,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爸爸的眼睛……」利落地清点着零件箱里的存货,马英明不时地瞄菲碧几眼。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没有复明的希望了。」
「啧,那你妈妈不是……」
木然地点点头,菲碧闭上了眼睛。「所以,我一定要参加比赛,拿到那块奖牌。小马,我想不出除了送给我爸爸奖牌之外,还有什么事可以令他高兴的。」
「菲碧,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不会的。小马,我喜欢车,因为它们令我感觉到安全。坐上车把门窗全镇起来,就像是在子宫中般的安全。所不同的是,油门跟煞车都在我的脚下,这让我感觉一种自由;那种可以自己控制一切的自由。」双手合十地抵在下巴前,菲碧凝视着外头逐渐加强的风势,幽幽地说。
微微挑了挑眉,马英明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她。「喏,这些再补齐的话,咱们的配备跟库存就算合格了。菲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咱们的环境大不相同,但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小齐的事,我看你最好趁早跟他把话讲清楚,因为他那个人挺死脑筋,爱钻牛角尖。」
「你是说……」如丈八金刚般的摸不着头绪,菲碧诧异的反问他。
「菲碧,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外人是没资格说什么,但人家说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砂,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一颗「石头」,这也难怪小齐要发狂了!」马英明说着以下巴朝办公室的方向点了点。
「石头……」顺着马英明所指的方向望去,菲碧过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他话中的意思,随即大大地摇着手。「不,小马,你误会了。我跟小齐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我们只不过是同事又同在一个车队里而已。至于李老板,那更是不可能的,他是我们的老板。」
「但是,情况看起来有点儿怪怪的。」
「不,我向你保证--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唯一所想的就是车赛的事,至于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菲碧正色地面对马英明,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风雨越来越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抓起一把洗手剂,马英明仔仔细细地搓着手问道。
「不必了,我骑脚踏车来的。」扬扬那张马英明所列的清单。「我马上就可以走了,你还是先走吧!」
「嗯,我得到学校去接我妹妹,你自己小心点。」很快地冲凈手指间的污渍,马英明抓件外套穿上,朝菲碧挥挥手,很快地驾着他那辆看起来随时会解体的车,冲进如倾盆倒下来的雨幕之中。
第四章
伫立在那里望着如瀑布般直直倾落而下的雨势,菲碧颓丧地坐在车旁的小板凳上,发着愣地看着外面被雨水洗刷得青郁万分的草木。
小马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仍令她感到十分震撼。她明白小齐对自己十分友善,而她也竭尽心力的回报他。但在她心灵深处,小齐之于她,犹如是飞雄的角色。因为失去了自幼即十分亲近的哥哥,而父母又各自沉湎在痛苦的自责,或是忙着将满腹的不平宣泄出来。
相较之下,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到菲碧的心情。她自幼即对哥哥飞雄十分崇拜,更视他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在他自暴自弃的逃学逃课、跟父亲冲突不断之时,菲碧却因为忙碌于自己的课业,而未能好好地和他沟通、劝他,这是她一直引以为憾的心事。
收拾起伤痛的心,菲碧不顾父亲的反对,径自从只读了一学期的专科学校中辍学,坚决地到修车厂,由洗车学徒做起,而到现在的半师。
因为没有了跟自己无话不说的哥哥,菲碧在面对小齐或是小马他们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将对哥哥的满腔思念之情,全都投射到他们身上。
而小马却点出小齐对自己的感情,跟她所愿意付出和接受的程度有着极大的落差,这使得菲碧整颗心更是惶恐不安,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噢,你在这里。」在声音响起之时,菲碧这才警觉到身后有人,她猛然跳了起来,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般的涨红了脸,吶吶得说不出话。
「我刚刚把设计图看过一遍,员工宿舍里并没有女员工的房间,我已经要他们想办法隔出一间,至于厕所,我想可以跟浴室合在一起。总之,你想想看还有什么是必需的,尽早告诉我。」拖着菲碧,小李对着已被拆得一干二凈了的原宿舍旧址,指着空无一物的空地侃侃而谈。
「女性宿舍?我不明白。」想起自己那虽破旧,但终归是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菲碧迟疑地摇摇头。「我向来都是住在家里,所以你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像是没有听进她所说的话,小李还是无动于衷的拉着她往那片有个大大老榕为天幕的树荫深处。
「你当然必须住在这里。在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份子都是相等的地位,我们必须吃住全都在一起,才能培养出良好的默契。」
「我们?」
「嗯,我们。我要求这个团队的所有车手或维修人员都能有休戚与共的心情,以团体的荣辱为荣辱,这样才能在比赛场上有好成绩。赛车不是种散兵游勇可以成功的运动,必须靠所有人的通力合作,成功的滋味才会甜美。」
小李默不作声地站在只用透明大帆布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车棚内,滚滚而来如骇浪暴洒的风雨,将帆布鼓吹得咯啦咯啦作响,他默默地检查着四边缚着帆布的铁桩,对越来越猛烈的风势和雨水,感到忧心仲仲。
「风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抬起头望着渐形撒泼的水势,小李拎起钥匙,便伸手去搀扶菲碧的手臂。
立即甩开他的手,菲碧径自拿起稍早冒雨来时晾在一旁的雨衣,往自个儿头上套下去。
「谢谢,我自己回去就好。」不敢看他的眼睛,菲碧急急忙忙地扶起斜卧在地上的脚踏车,才刚要跨上去,冷不防被人由背后伸手揽住腰,这使得她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放声尖叫。
但她还来不及叫喊出声,或是同他理论之际,轰然一声,原本巍□地立在前面的一棵榕树,已被拦腰吹折,拉杂着电线和垃圾,还有纠结的车及其它杂物,不偏不倚地就砸在距他们脚畔不到十公分之远的距离。而且还将菲碧脚踏车的前轮给压扁了,这使得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脚踏车自那些垃圾堆里拖出来的菲碧,真是感到欲哭无泪。
「危险!」在菲碧还没反应过来前,小李飞身一扑,将菲碧拖回被风吹击得噗噗响的帆布下,看着那条犹冒着赤青紫色光芒的断落电线,如被斩断头的蛇般,兀自在地上翻滚腾跃。
退回了帆布下,菲碧立即挣开他的怀抱,远远地避开他。双手抱着自己,满脑子想的全是在工厂工作的妈妈,向来都是走路去上班的妈妈,该怎么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