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对你所提过的可汗与可敦,就是我的父汗与母妃,我向你说过了,我的娘亲是个身分很尊贵的女人,在我父汗死后。她为了成全大局,再嫁给我王叔,在朱蜃国,可敦也拥有自己的城池与军队,她就带着我这个独子居住在那城里,到她死前,未曾再踏出那座城池半步。”
夏侯容容闭上美眸,不看他盯视着她的锐利眼光,在心里觉得他狡猾,挑在她说不出话的时候,把事情全坦白了!
“容容。”
再听见他温柔的呼唤,她闭着眼睛用力摇头,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她觉得好可怕,她想要叫他住口,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年,王叔的耽溺安逸,让朱蜃国成为中原的属国,事事要看中原皇帝的脸色,甚至于在榷场的谈判,就连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任由中原的官员宰割,当年,我的母妃给了父汗最好的交代,如今,他的儿子也必须给他交代,这场局,我整整布了十年,不能功亏一篑,所以,我不能有后顾之忧,容容。”他唤她的名字,俯首轻吻她的粉颊,“如果你真的害怕,我让你回去,回去京城再做你的容小姐,这个‘龙扬镇’我另外择人托付。”
“给谁?”她睁开美眸,终于找回了声音,颤着声问。
“夏姬。”乔允扬笑视着她瞳眸里不服输的火光,曲起长指,轻抚过她的脸颊下缘,一直到她柔软的耳垂,“你应该可以猜出,她是我拿来牵制住大哥的筹码,也是我母妃的外甥女,我需要有人在这里替我牵制住朝廷在此地的布局,她是个很适合的人选,所以,你只管放心回京城去吧!”
听他一口一声赶她回京,再听他说起别的女人好话,好像她是变成了多余,夏侯容容再也忍不住火大,抬起脚狠狠地往他的小腿正中央踢下去,让他一时吃痛不住,放开了她。
“既然你都决定好了,何必还告诉我?我不回京城,我不回去!我自个儿的去处,我自个儿安排!”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就要离开,颇有豪气万千,打算一鼓作气离家出走的魄力。
乔允扬再顾不得被她踢痛的脚胫,箭步上前,伸出长臂揪抱住她,大步地往外走去,扬声喊道:“来人,备马车,上干粮酒水,我与夫人要出远门!”
“你放开我,我才不要跟你出远门!”她捶打他挟持自己的健臂,却发现他根本就无动于衷,让她只能负气呼呼,任他摆布!
卑鄙!下流!无耻!
夏侯容容在心里用了所有能骂人的字眼,骂自个儿的夫君,因为他看准了她还未学会一个人在西域旅行移动,所以故意把她带出门,到人烟罕至之地,让她就算想要离开,也没法子屦车找熟手!
她会学的!
这趟回去之后,她一定要用倾全力,用自己学什么都快的聪明脑袋,学得比他更加厉害,让他再也不能用这伎俩要胁她!
不过,她的心里气归气,却忘不掉他带她到一座位于两山之间的海神庙,西望“零海”,水色浓绿如濯锦,到了夕阳西落,水映霞光,宛若金蛇万道,海心岛屿若隐若现,缥缈宛若仙境。
她不能不承认,他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怒之下跑了,势必要闹得人仰马翻,到时候,也绝对不会乖乖听他说话。
他也一直没说要带她去哪里,只说过,他们其实一直就围绕在“零海”的周边地带,但光是如此,每天他们所见的各色奇景已经是美不胜收。
但她才不要对他承认,说其实她玩上瘾了!虽然与他赌气,每天与他说不上两句话,但她喜欢与他在一起坐着马车旅行的感觉,无论天地再大,只要是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心里踏实。
每天,她都会趁他准备过夜的营火时,偷偷在他的身后看着,偶尔被他逮到了眼光,她就会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开,然后听见他嘲弄的低笑声。
偶尔,当天空有大雁飞过,不是成群,而是三两只,他就会知道有人在附近,他说,那些大雁是行旅带在身边的活命工具,因为大雁天性就会随季节迁徙,是逐水草而飞,所以,一旦人迷了路途,或是找不到河流泉水,就把大雁放飞上天,追随大雁,就能找到活命的水源。
就像我家的小乔弟弟一样,识毒的猴子以及能逐水草的大雁,是长程跋涉的商队会随身携带的两样宝贝。
在他笑着说这些话时,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想起那天老谭悲伤“虎落平阳被犬欺”,只以为老仆人是在为主子不值,却没想到,这位主子的身分如此显赫,被她强迫与猴子当兄弟,也难怪老仆人要掬一把清泪了!
“容容。”乔允扬将马车停在一座阻风的岩石旁,山凹处正适合他们今晚避风歇息,而他知道就在不远处,有一棵老朽的胡杨木,虽然倒落多年,但树根处至今都还会冒出间歇的清泉,“下车吧!坐了整天车,你也该累了。”
他朝打开的车门伸出大掌,想要扶她下车,不过,从车子里探出的女子纤荑却是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掌给挥开,然后身手俐落地一跃而下,兀自地踱开脚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乔允扬转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自从她换穿胡服之后,就甚少见到她再穿回汉女子的衣饰,她尤其酷爱一般男人才会穿着的长靴,说穿着靴子方便上马,活动起来不拖泥带水。
可是,即便一举一动都称不上婉约细腻,但她的一颦一笑,仍旧教人惊叹,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美人儿?!
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远方有动静,而她也注意到了,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远方的沙尘之中,明显有人影在移动,看起来像是牧羊人。
“那是什么地方?”她挣扎了好半晌,终于还是回头问他。
“那不是地方,是漠市。”
说着,他走到她的身后,高大的身形让他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与她一起看着幻影一幕幕在移动。
“漠市?”她喃念了一遍,心里觉得纳闷,因为自己明明就看见人了,他却说那不是“地方”。
“在我们面前的远方,是‘零海’边缘的沙漠,那附近较大的沙漠共有三处,而你所看的那一座沙漠,东西两三百里,南北亦有数百里宽,无论是人或牲畜进入其中,都是茫然不分南北,犹如在风沙大海之间,风晴日暖时,远望沙中,会看见城墙楼台,甚至于是皇宫殿宇,有人看过旌旗刀剑,有人见过牛羊狮豹,男男女女,无分中原汉人或是塞外的胡人,可是待到了那个地方,又一切化为乌有,我们都说那叫漠市。”
他转眸笑视着她,见她听得十分认真,半晌,才又说道:“古书上说昆仑山上有五城十二楼,所说的就是相同的云气,有人说那是神佛显灵,却有人以为不是,但是,这些景象从何而来,却没人知道,有人甚至见到已经去世好多年的亲人,在那漠市里还活得好好的,我听说有些老人家推断,云气会把已经发生过的场面,再度带到人的面前,不过,我说过了没人知道这些景象从何而来,当然,也不是想见什么就能强求得了。”
夏侯容容安静地听着,回眸见“汉市”的牧羊人开始变得飘匆,转瞬间竟然出现了海岛与楼船,那湛蓝的海面让人不敢相信那只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