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单调嘶哑的喉音,望着她哀怨得像随时又会决堤的迷蒙大眼,新雨这下子总 算完全弄清楚了。
「原来妳是苦于有口难言。唔,既然妳身为瘖哑之人,在那嬉春楼内,自然不是可 以卖唱,那么……」凌厉的眼神立即往她苍白的面庞扫去。看到两颗凝聚在她眼睫毛上 正危危颤动着的泪珠,新雨脸上绽放出一抹明白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新雨 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妳大概是刚被卖进嬉春楼的女孩子吧!既然我已将妳救 出,便不会再令妳回去那地方,妳就在我府中安心住下,只是……我尚不知妳芳名,妳 可识字?」
双眼往他所指的墨砚笔纸望过去,蒲烟困惑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我……我 可曾读书识字?为什么此刻我脑海中净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一面紧盯着她那许多不同情绪轮番出现的脸部表情,一面牵扶她到桌前坐定。面 对那些喜气洋洋的火红烛台和帐幔笃纱,新雨看都不看一眼的将之全扫落到地,而后在 清理净了的桌面上摊开纸,将笔蘸满墨后交到她手中。
抬头看看他俊美得令人几乎要羞于直视的脸,蒲烟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笔,眼泪又扑 簌簌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即在洁白的纸上渍染出一大片濡湿印记。
「怎么啦?不会写字?」看她那全是茫茫然的迷离眼神,新雨微微蹙起眉心。
这女子的家人是怎么回事,既已生得瘖哑女儿,为何不延聘先生教她习字,起码要 跟别人沟通也容易些啊!继而想到她是在嬉春楼那等烟花之地被自己救出--想是家贫 不济才会将她卖入青楼,若是如此,哪有可能有闲钱教她赞书识字!
「唉,红颜薄命!也罢,妳就在我府邸内住下,总强过在青楼卖笑吧!」将她手里 的笔正要抽出,谁知她却突然动手在纸上写出一大串的文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妳不知道自己是谁?」意外的看着她娟秀的笔迹,新雨讶异地扳正她的身子,连 声地问着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妳家在何处?爹娘何在?」
面对新雨的问题,她却是一再地摇着头,泪花随着她猛烈摇晃的头点点滴滴地溅洒 在新雨脸上、手上,也不知不觉间渗进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久久不能散去。
捧起女子的小脸,新雨仔仔细细的端详几分,这才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亦无妨,或许妳只是暂时忘记了这些事,说不定哪天就会记起来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吻像是有安定作用,教蒲烟立时觉得安心不少,浮动得像要 随时脱缰逃逸的心,也如同受到切实抚慰般,平静了不少。
很高兴看到她眼里的泪水逐渐减少.新雨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门外却传来杀风景 的敲门声。
「少爷,卯时已到,正是大婚良辰,请少爷沐浴更衣,准备到三里外亲迎蒲烟郡主 。」
他原有的满脸柔情,在听到外头传来的数次高呼之后,顿时和善之色倏忽逸去,只 剩下冷漠的孤傲,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听到这消息,蒲烟的表情是茫然中带着股莫名忧郁。迎娶蒲烟郡主?那么说他若非 近亲大臣,亦应是达官贵人,否则如何够资格去迎娶郡主?他……分辨不出心底那股似 冰淹、又似火灼的难受所为何来?蒲烟咬紧下唇绞扭着衣袖,压根儿形容不出自己的心 里,那股志忑不安的微妙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蒲烟的坐立不安全收进眼底,新雨把手覆盖在她冰冷的小手上。「放心,即便是 耶蒲烟郡主入门,她亦不能欺凌妳,妳是我赵新雨的泪奴儿,我可不准她动妳分毫哩! 」
门外又传来一声急似一声的催驾吆喝。新雨明白自己是该做好准备的,毕竟能有多 少人可以有此殊荣,得以蒙皇上赐婚郡主,从此攀龙附凤的成为显世家族!
低头看着心神不宁的泪人儿,新雨忍不住一哂的,以手指为梳的梳理起她的发丝。 「别哭了嘛,才说妳像泪奴儿,这会儿竟就泪汪汪的真像个泪人儿,妳啊,可真是不折 不扣的泪奴儿哩!」伸手为她拭去泪珠,新雨皱起眉头的往外望一眼。天色仍是靛蓝似 墨,看样子离天明亦不远了。
想起这个莫名其妙被赐婚给自己的郡主.新雨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有意娶妻 妾,以他逸心侯赵新雨,何患无妻!只是这窈窕淑女虽多,却没有个教他心动的佳人出 现。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新雨总嫌之像泥塑木鸡般的粗俗;高官大胛之户的大家闺秀 ,却是知书达礼的近乎呆板无味;若说要能与他共赋诗词、赏春析秋踏雪抒情,却只有 艳名远播的青楼花魁勉强可沾得上边儿。偏偏这些个才貌双全、色艺绝伦的女人,却是 没能被摘离枝头的花,只要离开了她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青楼酒肆,他人异样的眼光及 舆论压力就足以使她们加速凋零。
是以他只有放纵自己流连在柳巷芳草间,享受着她们的旖旎风情及令人激赏的文才 ,从未动念去纳妾,甚至娶房妻室。毕竟要找到个可以投合自己品味的女子,是大海捞 针,几不可求!
而这个蒲烟郡主……根据他的马僮在御马房和那些大小太监们嚼舌根而得来的了解 看来,这蒲烟郡主可也不是啥能教他满意的货色哩!
据说她只是名在御膳房捡菜、打杂的小宫女,虽曾是前朝亲王的亲骨肉,但没入宫 中之后,充其量也只是个顽皮任性的小宫女,离新雨心里所期盼的知书达礼、敦文俊逸 ,起码还有一大段距离。
望着点点滴落在手背上的珠泪,新雨重重地叹口气,将她安置在悬满囍、福两子联 的床头。「妳就先暂且住在这里吧!此处是我的卧房,没有我的应允,决计不会有人来 骚扰妳……」
他的话未说完,一群端着喜气洋洋大红纸裳进来的下人们,登时张口结舌地愣在门 口--慌张的眼神在新雨和同样乱了心神的蒲烟之间打转儿。
一位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仆,鼓起勇气说道:「少……少爷,此处可是少爷大婚的新 房,新娘就要进门了,这……」
「是新房又是如何?」
「少爷,这新娘应该先送进这新房,再待晚上洞房,如果少爷将这……这……这姑 娘置于此处,恐怕郡主会不高兴--」期期艾艾地说着,在看到新雨那暴雨欲来前的微 愠之色时,他倏然的闭上嘴巴。
「郡主又如何?她嫁入我逸心侯府即是我逸心侯府之人,何处不能当她的新房?再 去预备间干净的厢房便是。我已决定将此处留与我这泪奴儿住,哪个敢有意见?」凌厉 似刀刃的目光朝在场所有人狠狠地扫了过去,使得那些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气 。
「但……但……少爷--」和身畔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老态龙钟的老翁挺直了腰 杆儿地往前走近一步。但他尚末开口,即被新雨挥手给打断了。
伸手挥退大部分的仆佣,新雨没好气地盯着桌上的绛红囍服说道:「荣伯,您老人 家是我逸心侯府两代管家,自当明白这府里的规矩,我已经决定将郡主的新房迁至他处 ,荣伯不必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