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甫落,雷舒眉恼得转身就走,他那些话,哪里是在对桑梓说的,摆明了就是针对她,是在隔山震虎。
在“浣丝阁”里胡乱走了一阵之后,雷舒眉差点绊到一个台阶,若不是急忙捉住一旁的扶栏,怕是又要跌伤了,她一时好气又无奈,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搁在膝上,托着香腮,看着石窗外盛开的太平花。
“伤心了?”
雷舒眉听见解伏风的声音从头顶上来,抬眸往上觑了一眼,没看见人,知道他人就坐在屋顶上,那一点小小的高度,难不倒这位武功高手的,听他的探问,大概也从大厅的屋顶听见了里头的对话,或者,抽一两片屋瓦,把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可能的。
“没有,不关你的事。”她闷哼了声。
解伏风来“浣丝阁”纯粹是一时无聊,听说了何世宗已经被捉住的风声,就想来看看热闹,但雷舒眉出现之后,他的注意力当然就全放在他家这位老头儿身上,自然,他也没漏听问惊鸿的那些话,知道她现在不过是嘴硬。
“看着你的小痞子与他家小总管之间的默契,教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一切尽在不言中呢!”
“那句话,不是你说的那种用法。”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反驳解伏风,无论他说得对或不对,都休想教她认同。
“是是是,咱们老头儿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解伏风嘴里口口声声都是附和,但是,语气却是带着一丝调侃。
雷舒眉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冷冷的,就像是绽在寒冬里的红梅,看起来颜色瑰丽却是冷透骨髓,“解伏风,我呢,有打算在中原南方的一座小岛上,设立一个新的分舵,你想去主持那个分舵吗?”
“不不不,你这是开玩笑吧!我离不开这美丽的中土啊!再说……再说了,在小岛上开镖局,是要做谁的生意?老头儿,别啊!”解伏风急得想要跳下来跟雷舒眉把话说清楚,可是,他们现在可是在“浣丝阁”,要是他的出现引起骚动,给这丫头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的下场只会更惨而已。
“那就闭嘴,别惹我不开心。”
说完,她的头顶上再没有任何声响,静悄悄的,她知道解伏风学乖了,让他闭嘴,所以就连回话都不敢了。
整个“浣丝阁”里,人们大多都聚在前头,看着他们少爷与两家大商号上演和解戏码,还有些人在勤劳地织着布,远远的传来了机抒声,单调也沉闷。
雷舒眉坐着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那规律的声音,她不知道解伏风是否离开了,无论他在或不在,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
总之,这个人留下来,也不会变成她喜欢的小痞子。
如果,感情可以像织布一样,或许就简单多了。
她可以用最好的丝线,以最巧妙的绣功,样样都是做到最好,那她就必然能笃定自己会得到一匹最美丽的锦缎。
有努力,就会有收获……却偏偏,感情,不是这么一回事。
回京之后,日子恢复了常轨,一切又都像从前一样,仿佛在“金陵”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段子,曲唱罢了,人散了,也就了了。
但是,那是因为没有人提起,余音犹能绕梁三日,更何况是由他们亲身经历过的种种回忆呢?
没人说起,只是,心里难免想着。
但是,无论问惊鸿与元润玉心里各自的想法,当他们对沈晚芽提出要早日成亲的期望时,沈晚芽喜出望外,自然是点头同意。
没有错——
问惊鸿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对自己说,他没有做错,他是应该疏远雷舒眉,不该给予她任何他会喜欢她,或是已经喜欢上她的错觉。
第5章(1)
孟夏之夜,带着一丝沁凉如水。
问惊鸿所寝的“乐雁居”里,在子夜时分已经灭了灯,只是万籁俱寂,寝屋里的人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更别说是合眼歇息。
最后,他放弃逼迫自己入眠,起身亮了灯,掌着灯火走到书房,引亮了角落的两盏脚灯,坐到书案之前,在成迭的帐册里抽出一本,在面前摊开,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海里想着今天雷舒眉到总号找他,从回京之后,他就有意对她避而不见,但他小觑了她的忒厚的脸皮,一个姑娘家,竟然直接就到了男方的地盘上,也不知道要避讳。
他真的觉得终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矜持二字该如何写法;在问惊鸿还来不及收敛之前,一抹浅笑,已经从他的嘴角轻泄开来,但是,盘旋在他脑海里不去,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却又让这乍现的笑意,迅速地从琥珀眼眸消失。
“我做错什么了吗?”
在他让众人退下之后,她几乎是开门见山地问,那一脸受伤的表情,加上看起来无辜可怜的美眸,有一瞬间,问惊鸿真要忍不住为她心疼了。
“你为何有此一问?”他很平静地反问,也没让自己为她感到心疼,因为,他没忘记,自己就是让她觉得受伤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从金陵回来之后,就怎么也不肯见我呢?就连现在见了面,你也一脸不耐烦似的,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你……是有点。”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就算他们在“金陵”的时候,他也没多给她几分好脸色看,所以如果她强硬要抱怨他们回京之后,他对待她的态度有所差别,那就随她的高兴说法,他一向拿她莫可奈何。
“有点?那不过就是有一点,在那一点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代表你有可能是喜欢我的,这道理说得通吧!”
对她的大言不惭,问惊鸿简直是大开了眼界,摇头失笑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小……”
“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用那三个字叫我。”他以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直勾勾地觑着她,无视她娇颜泛出些微的惨白,一字一句,缓慢地对她说道:“我与你之间,不可能。”
问惊鸿一直知道自己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天生有些冷漠,但是,在看到她被他的话给伤害,就像是狠狠在心上划出一道口子,看着鲜血从那道口子淌流而出之时,他的胸口竟然有一丝快意,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恶劣至极。
或许,是因为那触目鲜红的颜色,代表着她对他至深的情感,只是以往听她在嘴里说着喜欢,总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受,直到见到她被他在心上割出伤痕,知道自己原来是真的可以伤害到她的那一刻,他才有了确信。
那一刻,他以为她会哭,但是她没有,只是咬咬嫩唇,若有所思地别开美眸望了一下,然后转身,不吭一声地离去。
问惊鸿知道她这态度所代表的意思,她是个脸皮厚的,对他的话,装傻没有回应,只做没听见,或许,下一次,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又是一张灿灿笑颜,只当他们之间一切如昔……
沁凉的夜色,在人的肌肤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寒意,问惊鸿没发现自己何时拿出了她送的那本小书册。
他将书本捏在指间,敛眸注视封皮上的“小痞子专用读本”几个字,久久,终于翻开了书页,看着书里的文字。
这一次,他看得比前次仔细,逐行的阅读,然后,他终于发现了这本书并非是第一卷,在这一卷之中,大侠女已经爱小痞子甚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