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忍着暴怒,额角青筋暴露,医师还在讲。“你很勇敢,只要做好保护,要多生几胎,不是问题——”
“够了!”单南荻忍无可忍地揪住医生挂在胸前的听诊器,冲着对方咆哮。“你敢再说一个鼓励她生孩子的字,我就把你从窗户丢出去!”
老医师吓傻,所有护士闻声跑进来制止盛怒的男人。
柏千菡再三道歉,护士将他们请出诊间,等单南荻情绪平复再继续看诊。
夏香芷也过来关切,柏千菡保证自己能处理,让茶园的女员工先送她离开,而后来到诊所附设的小休息室里。
单南荻独自伫立窗边,望着窗外景色,不看她,冷漠地以背脊对着她。
她感到与四年前相同的困境。“你要逼我堕胎吗?”
“如果可以,我会这么做。”他口气森冷。
她心一痛,他的无情点燃她的怒火。“幸好,我们就要离婚了,你无法干涉我。”
“只要证明宝宝是婚生子女,我就能干涉。我是他父亲。”
“不要孩子的人,还有脸自称父亲吗?”
他霍地转身面对她。“你为什么非要生不可?”
“你以为我不怕生产困难?你以为我一再失去宝宝不会心碎?”是什么令她坚强,是什么令她勇于承担为母的责任,他难道还不明白?
“那就放弃,我从来没勉强你做这些事。”
她咬唇,仿佛咬破了自己的心,淌出鲜红伤痛的血液,倘若她说她的努力是出于对他的爱,他也会要她放弃吗?
她凄楚低语:“有个像我这样的妻子……让你很痛苦,是吧?”
“你明白吗?”他疲惫。“没有孩子,我认了;瞒着你去结扎,你生我的气,我也认了;你拿走所有物品,割掉婚纱照,如果这样会让你高兴,我也认了;如果离开我,你才会真正得到平静,我……全都认了。”
他哽咽,积压多年而不懂如何倾诉的感觉,终于崩溃。
“我知道,你坚持要孩子是为了我,我都懂,可是……为什么要用伤害你自己的方式来爱我?我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我们过得平凡一点,过得不完美一点,这样……真的不行吗?”
她被他痛楚的语气震慑,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颤抖。一直以为他是坚强可靠的丈夫,从未发现他也会伤心恐惧,但她失去的宝宝也是他的小孩,他陪她告别无缘的孩子,亲眼看她饱受身心折磨却无能为力,他该有多绝望无助?
她想起夏香芷的话:其实他也承受了你的全部啊,在你暗自委屈难过时,或许他也为你扛起了一些事,却没让你看见……她其实都看见了,却耽溺在自己心力交瘁的悲伤里,对他视而不见。
现在,她凝视他,学习去体会他的感受,在他真心的剖白里,重新觅得被关怀惦念的窝心,一丝温存的浓情滋味是她以为早已失去的,被爱的感觉。
四年前,若是她能暂时搁下自己的情绪,会不会早点发现他说不出口的旁徨?她歉疚而后悔。
“对不起,我忘了顾念你的感觉,但如今不同了,这次怀孕,我们——”
他猛然抽手,态度强硬。“你最好是询问医生,趁早做人工流产。”
“你真的要我堕胎?你要扼杀我们的孩子吗?”
他咬紧牙根,呼吸混乱,她两次流产而大出血的情形,历历在目,再目睹一次,他会发疯,绝对不行。
“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低头瞧她,她泪光莹然,动摇他的决心,早已决定不再用自以为是的做法,不是吗?可是回想过往,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放宽底线是正确的做法。
保护她与满足她心愿的念头拉锯了好半晌,他终于让步。
“我有三个条件,第一,绝对配合医嘱,我要带你去看其他医师,多听一些意见,只要半数医师都认为你的身体无法负荷,必须终止怀孕,你就得听话,你同意吗?”
柏千菡蹙眉。她不同意,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并非盲目尝试,是真的对怀孕有信心,可惜身体不配合——罢了,医师的说法比她的感觉更能说服他,她已让他操太多心,就依他吧。她毅然颔首答应。
“第二,无论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我会再去做检查,查清楚为何有‘漏网之鱼’,再彻底做一次节育手术。”
这次她明白,他的本意是为她设想,并非狠心剥夺,她轻道:“这样,你不是太委屈了吗?”挨那一刀,他斩断的不但是她当母亲的可能,也是他成为人父的希望啊,而他的回答更让她鼻酸,深感过去只顾着自怜,太不应该。
“我受一点委屈,好过你将来受更大的痛苦。第三……”这个条件,她可能不会同意,单南荻绷紧期待的神经。“你得搬回家,让我照顾你。”
“好。”她想都没想,爽快答应。
他怀疑地瞧她。他是藉机要她回到身边,她一旦回家,他绝不放她离开,她看不出他的用心吗?
“医师还在等我,要安排我做检查,先让我跟他谈完,你等等陪我回茶园收拾行李,好吗?”
他点头,只要她不撵开他,什么事他都顺着她。
第9章(1)
单南荻调好闹钟,此后每天早晨,都会比妻子早起半小时。
他下厨,准备好早餐,也许是清淡的咸粥,也许是变化多的吐司料理,端视前一晚妻子开的菜单而定,而后他进卧室唤醒她,宛如护送公主般带她到厨房,两人用完早餐,他清洗碗盘,叮咛她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自己出门上班去——
他的正常行为只到此为止。
他变得异常神经质,上班时不断打电话回家,确认柏千菡安然无恙。他还在家中各处安装了摄影机,监看她的一举一动,唯恐她有突发状况,无人救护。若非考虑事务所没有适当空间,让她安适地休息,他巴不得将她打包带到办公室贴身照顾。
他推掉所有应酬,下班便回家看顾她,有些人背地笑他成了“妻奴”,他不在乎,妻子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安慰。
她四度怀孕,他烦恼到失眠,半夜不睡,净是盯着她还未隆起的肚皮瞧。
他还学习做家事,当他发现家里怎么也收拾不干净,而造成凌乱的主因是他丢三落四的恶习,他卯起来改正这个缺点——
因此他养成奇怪的习惯,在家中走动时,会突然停住脚步,像影片倒带似地循着先前路径倒退,将走过的地方环视一逼,捡起刚才顺手丢下的东西,往往捡起四件,还是丢下一、两件给柏千菡收拾。她好笑,要他别瞎忙了。
“家事交给我吧,医师说怀孕时也需要运动,我动一动也好,并不会太累。”
柏千菡安抚他。他实在有点神经过敏了,但依然坚持学做家务。
“从前,我做错很多事,现在努力在改正,即使是再小的细节,我也想让你亲眼看到我的诚心、我的改变。”
她很感动。他的心意,她确实都看见了,他竭力在弥补过去的错误,她也努力在改变,是失忆抹去她性格中冷硬的部分,还是肚里的宝宝引发了她的母性?或许,只是与他互相都少一点坚持,多一份体谅,为对方设想的心意,更懂得沟通——心意和心意的联系,令他们的婚姻再无遗憾。就像她当初的想法。她想着,满心温馨。
即便这次依然失去宝宝,或许她不会再那么失落伤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