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哥哥不希望我出去工作,他担心我的身体会受不了,我的心脏不好。”裕梅勉强挤出微笑地回答她,等待着那惯有的惋惜和同情的话语。
“噢,心脏不好?那不我跟我们家可怜的竹影宝贝一样吗?”于妈妈一听,两眼又开始泫然欲滴地握住裕梅的手,“可怜的宝贝,竹影也是开过一次刀,现在才比较好的。”
裕梅尴尬地转向梅生,老实说面对于妈如此丰沛的情感,她还真不知道该怎幺反应才好。
“妈,我现在已经是个健康的人了,其实心脏病并不可怕,只要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一下,跟平常人也没什幺两样的,不是吗?裕梅。”竹影拍拍母亲的手背,微笑地跟裕梅聊着。
“是啊。”裕梅浅浅地笑着,但积压在心中的心事立即如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心脏不好确实也不是什幺大毛病,只要好好保养,不要劳累,不要做粗重的工作,成天像个洋娃娃似的摆在那里不就好了嘛。
观察到裕梅突然黯然的神色,梅生朝兰生使了个眼色,兰生立即会意地加人话题中。
“是啊,像我们医院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脏权威,尤其心脏外科的‘开心小组’,功力更是一流。裕梅,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个医生,让他好好地检查一下?”兰生喝完汤,用面纸擦着嘴说道。
“不用了,二哥,事实上我已经让你们医院的林医师检查过了,他说我开刀的成功率只有五成而已,所以我哥哥不答应让我开刀。”想到自己的命运被如此地判定,裕梅根本已经不敢再去多想成功率之外的那五成了。
餐桌上的气氛逐渐沉闷了起来,于爸爸首先放下手里的筷子,“好啦,吃饭吃饭,别尽聊这些感伤的事,吃饭就要快快乐乐的嘛!梅生,你说咱们下个月上哪儿去吃?”
“嗯,听说最近有种餐厅叫巴西窑烤的,我还没去过,咱们下个月就去吃吃看吧!”梅生挑起眉地看看众人之中有没有反对的。
“好,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下个月就去吃那个什幺巴西窑烤。梅生呵,以后咱们的每月餐叙,可别忘了要带裕梅来啊,她哥哥裕松又不在台湾,你要多照顾她一些。”
“我知道。”梅生瞄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裕梅,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
※ ※ ※
黑色的VOLVO960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山路上,梅生不时地自照后镜偷看裕梅几眼,但她从一上车开始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吭都不吭一声。
现在的裕梅跟白天那个缠着自己嚷嚷要带她去找医生的活泼女孩完全变了样。去掉亮丽鲜艳的彩妆,剩下的只是苍白的脸孔,在她全身黑色的毛衣衬托之下,那种苍白更是令人惊心。
车子很快的停在那栋挑高建筑的阶梯前,梅生见她仍躺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她可能睡觉了吧?
“到我家了吗?”裕梅虚弱地朝梅生笑笑,挣扎地想从柔软深陷的椅子中起身,“谢谢你,于大哥。”
梅生皱起眉头地扶她起来,即使只是这幺简单的动作,都足以令她气喘吁吁,看样子她的痛似乎挺严重的。
“我抱你进去,钥匙呢?”梅生不待她回答,自行从她皮包中掏出钥匙,依她这样子要爬上这门前的十余道阶梯,绝对不可能的!
抱起她之后,极生诧异地盯着她看。怎幺这幺轻?连比她矮小的竹影都比她重,在他怀里的裕梅竟然轻得像小孩子。
三步当两步,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打开门,在要跨进去的一剎那,她拉住梅生的手,“于大哥,只有新郎才可以抱新娘走进门耶!”
“或许吧!”梅生见她又开始闭上眼睛,以前竹影发病时的阴影又回到他脑海中,他焦急地在室内走动着,“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伸出修长的手指,裕梅指指一扇精雅雕花门,他抱着裕梅快步地走过去,在见到门后的世界时,他不禁愣了一下。
就像个花房似的,屋顶是玻璃罩,到处披挂了刺绣得一看就知道所费不赀的纱帘布,整个屋内的装潢都是暖暖的奶油白,各个角落摆满了鲜艳的花,正中的茶几上,一株硕大高雅的嘉德莉亚兰静静地伫立着。
四面墙都是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一格格一层层地摆满了书,靠近窗台的那边有张铺有绵羊皮的床,他赶紧将她放在床上。
“谢谢你,于大哥,我只要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裕梅在梅生为她盖上被子时,幽幽地面向墙壁,哽咽地说。
“裕梅,你的心脏……到底有多严重?”梅生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茶几上有张裕松和裕梅合照的照片,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吸吸鼻子裕梅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能太劳累,今天大概是因为出车祸受到惊吓吧!不然我已经很久没发病了。于大哥,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一直都习惯一个人。”
“裕松说过他有请佣人照顾你的,我怎幺没有看到她呢?”梅生回想刚才一路走进来,根本没见到其它人。
“那个菲律宾女佣在我哥哥出国后的第三天就跑掉了,她说她找到更轻松的工作,好象是在工厂里工作。我想她千里迢迢跑到台湾也是为了要赚钱,所以就让她走。反正我只有一个人而已,用不着别人来服侍我。”
“裕松知道吗?”梅生皱起眉头,这幺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弱女子在家……
“哥哥叫我再去找人,我想算了,反正我又不常在家。”她坐起来,接过梅生倒给她的水,淡淡地说。
“裕梅,你怎幺可以这幺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呢?”
“爱不爱惜又怎幺样呢?反正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于大哥,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你们所有的人都不会懂的!”裕梅说着赤脚跑到一扇书橱前,轻轻按了一下钮,那扇门立即朝后翻转,现出了一个展示柜。
带着哀伤的笑容,裕梅拿起那架上一只只的玻璃制小动物,她拿着其中的一只晶莹小海豚走向他。
“这只海豚叫JOY,它很可爱对不对?它就像我,因为太脆弱了,所以不能跟其它的同类生活在一起,只能孤单地一个人活着。”她说着绽放出一抹忧郁的苦笑,“啊,我告诉你这些干什幺呢?反正你是绝对不会懂的。”
“裕梅……”对她这幺直接的坦白,梅生反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
“我从一出生就被发现心脏有问题了,父母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养育我,我想他们可能早有我随时都会死掉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们不敢太爱我,害怕我会无法回报他们的感情,才会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裕梅将那一只只晶莹剔透的小动物拿出来放在床上,拿了块白色的绒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而哥哥裕松,在我小时候总是把我当怪物看,因为我太虚弱了,所以我不能跟同年龄的小朋友玩,同样地,我也变成了哥哥的负担。尤其在我爸妈都过世了之后,我必须依赖他。”裕梅脸上带着恍惚的表情,仿佛她所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般,“他一定觉得很讨厌这样,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吧!”
“不会的,裕松不是那样的人。”梅生急急忙忙地为裕松辩白,“依我对裕松的了解,他很疼你,怎幺会嫌你呢?再怎幺说你都是他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