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了口气,挪了下位置,由跪改成坐,蜷缩在门边,看着黑暗的房间,诉说着像是上辈子的过往。
“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完全被冲昏了头,第二年我连学校都不太去了,几乎整天都待在公司里,就连睡也睡在那里,我想要赚更多的钱,有钱我就能早点独立,不再需要寄人篱下,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我很快被升到更高的位置,接手负责设计成本更高、更卖钱的游戏。有一天,我的上司丹尼尔传了一个新的案子给我,那是一款类似RPG的游戏。”
“什么是RPG?”他听不懂这句话,所以开口问。
“RPG是一种角色扮演游戏。”知道他向来对计算机、电玩没兴趣,她解释给他听,“就是由玩家操控游戏世界中的角色,通过完成一系列的任务,来达到结局,赢得胜利。”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说:“这是很常见的游戏类型,但那设定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说?”他问。
“游戏设定的任务,是让玩家操作的狩猎者,杀死猎物。玩家能买下猎人,加以训练、升级,这些都很常见。但除此之外,这款游戏的玩家,还能以金额下注,赌哪个猎人能杀死最多猎物。让我最不舒服的,是那些猎人,都是一些连续杀人犯。我本来没注意到这件事,但我认得其中一个人的模样,他两个月前才刚被执行死刑。我上网一查,才发现那些狩猎者、那些猎人,全部都是死刑犯。”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坐直了起来,翻身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的声音,变得更沙哑,更疲倦。
“我不喜欢那个游戏,所以打电话和丹尼尔说,我不认为拿死刑犯做电玩游戏设定是个好主意。他告诉我,那是个误会,他传错了设定,这件案子已经取消了,他要我把档案删掉,明早会把正确的档案传给我。”
说着,她合上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气,舔了舔唇,才又继续。
“我应该就这样算了,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对劲,感觉有些慌乱。挂断电话之后,我本来要直接删除那个文件夹,但它里面还有附了几个影片档,我一时好奇,点开了它们。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
即便已事隔多年,可至今,她几乎还能听见,自己点下鼠标时,那几不可闻的清脆机械轻响。
答答。
就这两声,她的人生,从点击影片的那一秒,从此改变。
好奇心杀死猫。
这句俗谚多么精准,但人们总是把这话当成玩笑。
缓缓的,她睁开微湿的眼,瞪视着黑暗,就像多年前,在黑暗中,瞪视着那些屏幕上弹跳出来的画面。
“那些影片,全是杀人画面,在丛林里的猎杀,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演出来的,但很快我就发现,那些都是真的。每一把刀,每一把枪,每一只断掉的手脚,都是真的,子弹是真的,鲜血是真的,尸体也是真的。那些人发出的惨叫哀号,脸上透出的害怕与恐惧,如此真实赤luo,让我吓得要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夜中轻响。
“我知道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立刻关了计算机,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当年我什么都不懂,还傻傻的坐了电梯,可才出电梯,我就被人拿药品迷昏,等我再醒过来,我已经身在游戏之中了。”
她在黑暗中环抱着自己,靠在门上,告诉他。
“我知道该怎么玩那游戏,我看过设定,比其他猎物都还晓得该怎么做,我试图组织我们这些猎物,猎物之中,从事的职业都不同,各行各业什么人都有。有个男人叫文森,他是特种部队的人,他教我们怎么用枪、如何反抗,我们在那狩猎游戏里,撑了一个多月,我以为我们可以成功逃走,揭发这整件事,但那只是白费功夫。那些玩家很清楚,人是自私的,可以被收买,懂得如何背叛。他们知道,我们的合作有多脆弱。”
无声抹去脸上的泪水,怀安用她所知,最平静冷淡的声音,道:“猎人开始追杀我们,我杀了一个猎人,一个接着一个,我变得越来越熟练,我和文森挣扎着求生,两年后,我们想办法逃了出来,但文森出卖了我。”
他蹲跪在门外,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握紧了拳头,沉声开口点出她没说出口的话。
“文森是他们的暗桩。”
“对。”她喉咙紧缩着,承认自己的愚蠢,“文森把我带回游戏里,另一场游戏中,告诉我,他们没有让猎人马上动手,只是为了看我们挣扎的蠢样。让文森训练我们,是因为想要游戏变得更有趣、更精彩。唯一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我。因为我的表现让人惊艳,他们开始在我身上下注、竞标,他们……那些人……那些玩家……更改了游戏设定,让顶级的猎物也可以下注,能够升级。”
她声微颤,但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声音,道:“他们把我升级为猎人。”
无法控制的,他张开手掌,把手压在门上,将额抵在门上,强忍着想把眼前的门破坏的冲动。
即便看不见她,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痛苦。
然后,他听见她说。
“文森说,我是个天生的猎人,我开枪时手不会抖,杀人时腿不会软,我和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天生一对,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成为顶级的猎人,拥有大把的钞票,美好的人生。”
说着,她笑了起来。
“他是对的,我把刀插 入他的心脏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一点也不。”
那干哑的笑声,无比苦涩,饱含说不出的痛。
他知道,就是这一秒,他知道那男人凭借着朝夕相处、命在旦夕的日子,诱骗了她,占有了她,所以这整件事才会让她如此痛苦。
她曾经喜欢那家伙,信任那该死的王八蛋,但那猪头是个变态。
难怪她无法再相信他,难怪她没有办法把心交出来,她试过一次,却只得到可怕的背叛。
“我杀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成功从游戏中再次逃脱。他们派人追杀我,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到连我自己也数不清。”
门外的男人好安静,沉默的听着她说。
不由自主的,怀安又伸手遮眼,她自嘲的扯着嘴角,在黑暗中,道:“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别再回到游戏中,我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我才去相亲,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叶怀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来的角色,我从来就不是那样温柔贤淑的人。你娶的,只是一个幻觉。”
她用双手遮着、压着自己湿透的眼,舔着发干的唇,颤颤再吸口气,说:“所以,别再叫我老婆了,因为我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你老婆。”
第3章(1)
不知哪里跑来的飞蛾,绕着廊上的灯泡飞舞着。
我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你老婆。
女人沙哑的声音,穿透房门,流泻在空气中。
男人跪在门外,将冒出青筋的额头抵在门板上,两手也在上头摊平,压着。
她黑暗的过去,随着疮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残酷,那么清晰,教他震惊、心疼、愤怒,不寒而栗。
而她平静而抱歉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像把刀,戳得他满心窟窿。
他紧抿着唇,下颚紧绷,只觉得胸口发紧,痛得眼角都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