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铁心山庄不过三里多路途,在护送的齐铁生尚未返程之前,孟荑就已经破水。
在颠簸崎岖的山路上,木俯垠忧心忡忡地为妻子扎了几根针,走出不时有风灌人的 马车,皱紧眉心的盯着遥远的某一点。
「孟荑她要不要紧?何以她会流那么多血水?」眼见木俯垠不言不语地发呆,齐铁 生焦急地扳住他的肩大吼。
「或许是昨日动了胎气,孟荑已经破水。」
「既然已经破水,那……那应该就快要生产了,这临时临了的,上哪儿去找产婆。 」
「产婆来亦是无济于事。现下只能看她母子二人福分深浅、各自造化。」
「什么?你是人称医怪的木俯垠,何以说出这种丧气话?你平日济世救人无数,孟 荑可是妳的妻窒,你更应该尽全力去医治她。」
「你终于记起孟荑是我木俯垠妻室之事。」意有所指地盯着齐铁生,他顿了顿才又 再说下去。「眼前我亦无计可施。」
「你说什么?你是江南第一医神,何以会……」
「妳以为我心里好过吗?胎儿太大且胎位不正,虽说辛苦些而能生下胎儿,但孟荑 的身子底虚,我担忧她会挺不过去,可这产程已然开始,便无法停住……」
闻言脸色变为灰白,齐铁生抓住木俯垠的手不断使劲儿,连指甲都已深深陷进木俯 垠肌肤之中仍不自觉。
「那……那现下要如何是好?孟荑她……她可不能死。」听到马车帐幕内,不时传 来孟荑的哀叫声,齐铁生毛毛躁躁的搓揉着双手,不停地在马车旁走来走去的自言自语 。
以奇怪的眼光打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的齐铁生一眼,木俯垠突然掀起马车的帐帷就 要进去,此时一旁的齐铁生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臂。
「俯垠兄,你可是已想到什么救孟荑之法?」
「依此情况看来,唯有母子二人取其一了。」
「嘎,妳是说……」
「若施以剖肚抱儿法,我推测孟荑无法熬过那种痛楚,剩下的一条路,就是针灸利 入,任胎儿成死胎再导之产下,但此法亦会使孟荑身受撕裂之伤,以她瀛弱的体质,恐 怕亦不容易熬过。」
面无表情地说着,木俯垠在剖析妻子和骨肉的生死分野时,亦冷静得如同在谈论他 人。
「这……这不是两难局面吗?你……你又打算如何做呢?」
「我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倘若能顺利产下孩子是最好不过,否则,也只有视情 况而定了。」
直直地盯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木俯垠说完立即钻进马车之中。
在他进去之后,孟荑的哀叫便告停止,偷偷拉过不时将煮融雪水端进端出的侍女, 得知是木俯垠扎针令孟荑止痛之后,他悬在咽喉口的心,才渐渐地放了下去。
澄澈滚烫的水端进去,染成一片嫣红端出来时,都还冒着氤氲之气。但马车中一直 没有动静,吩咐手下在附近做好警戒工作,齐铁生忍不住地来回踱着方步。
像是有几世纪那么长,正当齐铁生已经按捺不住地想冲进去探个究竟之时,突然自 马车厚厚的帐幕间传来清脆的婴孩啼哭声,而后是满脸倦容抱着婴儿出现的木俯垠。
「孟荑要见你,快去吧,她时候不多了。」
简短地说完之后,木俯垠抱着孩子远远地躲到棵积雪盈尺的树下。
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马车里,幽暗光线下,只见孟荑面白如纸地躺在染满血污的被褥 之间。
「孟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齐铁生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免得将这纸扎人偶 般的孟荑吹远了。
「你来啦,铁生,莫要怨我,虽你我青梅竹马,但俯垠他救治我爹爹免死于疫疾, 无以为报之下,我只有以身相许,但这些年我始终没有忘记过你一时半刻。」
「妳别再说了,我去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妳……」
「不,人迟了。方才他踌躇犹豫,难以决定究竟该留孩子或留我的性命……」
「他……他宁可留孩子也不愿救妳?」
「不是,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因为是我亏欠他太多,这些年来他容忍我有二心, 却从没一句怨言,为他留个子嗣,是我唯一做得到的回报。」
「但那是以妳的性命去换取……」
「哎,铁生,即使我苟活下去又如何?没能与你相守的日子,我是生不如死啊!今 生有缘无分,但求来世……来世永不离分了。」
「孟荑,这些年我为了妳而苦等见上一面,如果妳就这样走了,我齐铁生亦不愿独 活。」
「不,妳必须活下去。为了我女儿,你必须替我尽为人母的责任。我已求俯垠应允 ,待紫嫣及笄后,令她嫁入你齐家。」
「紫嫣?」
「是,紫嫣是我那苦命的女儿。答应我,铁生,答应我聘娶她为妳齐家媳妇,免得 如我似萍般飘零江湖。」
「好,我答应妳,我必然将紫嫣如我亲生女儿般疼惜,决计不令她受丝毫委屈。」
「谢谢你,我心已足矣。」说罢自行拔出那些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的银针,孟荑喉 头咯咯啦地吐出几口鲜血之后,带着凄美笑容地在齐铁生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她在死前和两个男人的约定,就成了今日齐寒谷心中打不开的心结。
「公子,不知公子在想些什么,何以如此出神?」身畔传来软腻的笑语呢哝,使得 齐寒谷慌乱地拉回心思,狼狈之间失手打翻茶杯,令得深褐的茶汤溅得一身雪白衫裙的 女郎,衣襟溅满点点水渍污痕。
「噢,失礼之至。」懊恼地望着仍是恬静地坐在那裹望着自己的神秘女郎,齐寒谷 更是感到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小女子今夜是特意来与公子辞行。」
「嘎,姑娘有远行打算?」问完之后,寒谷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姑娘根本就像只自 由的野鸽,向来只有她来找自已,他齐寒谷压根儿连人家姓啥名谁都不知道,更何况是 她的芳踪来自何处了。
「何谓远行,又何谓停驻?」「离所应驻留之所即谓之远行。」
「何谓应驻之所呢?」察觉到这位姑娘似乎有意与自己辩证,齐寒谷捧起茶杯呷了 一口茶。
「所谓三从四德,古有明训,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倘若如公子所言,则小女子竟至无人可依从。」
「哦,看姑娘芳龄甚轻,想必尚未婚配,不然亦无以在这夜半时分,与在下煮雪品 茗,谈天说地。姑娘自可依恃父兄,怎会无人可依?」
幽幽叹口气,女郎轻轻地放下茶杯,欲言又止地蠕动了几下唇瓣,最后还是戛然而 止,只是静静地翻搅着那本被齐寒谷翻阅得已经颇为陈旧了的诗经。
「姑娘似乎有满腹心事?」坐在对面端详了许久,见她黛眉紧蹙,齐寒谷终于忍不 住发问道。
「唉,都是些惹人不开心的琐事罢了。齐捕头预备往哪个方向而行?」将诗经阖上 ,女郎眼底闪动着晶莹亮光询问他。
闻言不自觉地握拳轻轻捶打在桌面上。「嗐,我已令部属前去打探消息,那木紫嫣 此刻已逃遁入江宁附近。」提起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名字,齐寒谷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由齿缝间挤出那三个字。
浑身一震地望着他,白衫女郎关切地倾身向前。「小女子以为齐捕头此行是为追捕 那掠劫凌云号之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