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茫然、虚空,各种最苦涩的滋味在她心头发酵凝聚,只觉一阵怅然若失,心中布满一层又一层矛盾心绪……
“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他突然宣布,而她的心开始往下沉,他却仍滔滔不绝:“如果柳小姐不介意,在下想取赎。”
“你想拿回契约?”她愕然片刻,表情像是当场吞了颗生鸡蛋一样。
“毕竟上头都有我的签字捺印,总是当面取回得好。”他温和有礼的解释,但平静的语气更教人毛骨悚然。
“你……怕我会赖账?”她面如死灰,口吻僵硬。
“出门在外,凡事还是小心的好。”他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尽管没有抬高音量,但几近冷淡的言词却更加刺伤了她!“况且,你刚刚才给了我有股被背叛的感觉,让我实在无法再信任你。”
就算他赏她一记耳光,也不会比这话更伤人。
平生第一次,她有一股想尖叫的冲动,不明白在一夕之间,他对待她的态度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彷佛判若两人一般?
纵然想开口问他,但歉疚与罪恶感在她心中撞击着,强烈得令她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他。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道,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她这个自私鬼了。
这一句话,反复地敲在她心头上,敲得她眼前发暗、四肢冰冷,好似严冬突然降临--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爹爹的一生,是怎么毁在一张契约上的吗?”话锋一转,他淡淡说着,声音低沉,却掩不住其中的愤怒及紧绷的控制。“他就是太过相信别人,以为掏心掏肺,别人也会真诚以待。”
说到这里,他一对目光缓缓地凝向她,脸上表情就像石刻一般,教她不由得一阵心虚。
接下来他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就似冰雹括过一般。
“但真相总是残酷的,一句话说得好,休将我语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不是吗?”他温和、丝丝的声音中藏着冷酷,温柔的音调远比尖锐的咆哮还令人感到害怕。
这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就在她和他眼神交接的一刹那,她看到他眼中一层冷淡的雾气……
“看来,我在你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卑鄙小人了,是吗?”从小到大在爹爹的宠爱与姐姐们的呵护中,她从来不知道悲伤与痛苦为何物?
可是现在,她突然间都顿悟了……
所谓的悲伤,就是心不断撞击着胸口,彷佛要撞裂开来才肯罢休;而痛苦是血一吋吋的冰冷,好像要冻结成冰一般,想要紧紧挽回失去的,却使不出半丝力气,宛如僵化似的,令人无助。
他深深注视着她,不愿说出更伤人的话,“事已至此,我多说无益,还请柳小姐成全。”
微张着口,她想留他、想说不,但到了舌尖,它却化成了一声“好”,一听到自己说出口的,竟是个“好”字时,她震惊得连自己都感到错愕!
而他,只是面如死灰地望着她,心已如死水。
第7章(1)
隆隆低沉的雷声,在远方的灰霭下闷哼着,一波波的连绵冷雨足足下了一整夜,坚冰般刺骨的寒意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蔓延,又湿又冷,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真让人料想不到,原来徐公子也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我还以为他天生就是一只闷葫芦,想不到该聪明的时候,他倒也不含糊呀!”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嘛,兰儿ㄚ头不禁心忖着。
一旦入了公主府,若能受到贵阳公主的恩宠与信任,从此平步青云、封官晋爵,皆是指日可待。
只是……
“若兰儿没记错的话,徐公子似乎与小姐之间,还尚有一纸婚约?”
只见柳绫儿半倚着窗台,双眸看着窗外,心思始终飘荡在虚无之间,过了好半晌,她才有气无力地轻应了声。
“早不作数了。”话落,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僵硬的能裂开。
事隔多日,她的心绪依然如此沉重,想起自己的残忍,彷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不想再勉强他。”若是为了成就她的理想,这些日子以来,他确实也被她利用得够彻底了。
忆起他离开的那一天,眼中所流露出来受伤神情,至今仍撕扯着她的心,感觉自己就像个残酷的刽子手,无情地迫害一个无辜的穷书生。
“这倒是实话。”不明究理的兰儿,口无遮拦地应和道:“若换作我是徐公子呀,与其成为柳家赘婿,没日没夜地为柳家卖命,倒不如只侍候公主一人,也好过给人做牛做马强呀!”最教人不平的是,当赘婿耶!那不就明摆着,连将来生了儿子,还没法儿让孩子跟自个儿祖宗的姓氏呢!
这有多委屈呀……
“如此说来,我让他离开是对的了?”闻言,柳绫儿心慌地问着,不晓得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在紧张?
“这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兰儿不确定的微噘起小嘴,面有窘色,支支吾吾的又说了。
“您想呀,世人谁能不知,那贵阳公主喜兴豢养男宠是出了名的?传言中,就是连风骨甚高的倔膀子,一旦入了公主府,成为公主香闺内的‘入幕之宾’,也不过就是三夜五夕的事儿。”
最令人发指的是,贵阳公主还是所有出嫁的皇室公主里,品行最为放荡恣意的一个,光是在公主府中被凌虐致死的奴仆,就算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算一算日子,徐公子迁居公主府,也已经有整整三天了,这一会儿恐怕早就成了贵阳主的嘴边肉,啃得半点也不剩了。”
听到这里,只见柳绫儿双眸中充盈着愧疚与复杂的感情,她不能否认,直到现在,徐子谦的影子仍旧像幽灵一样萦回脑际,缠得她心急如焚、愁眉不展,成天惶惶不可终日!
一但想起那个年近半百,却依然色欲熏心的公主如何对徐子谦伸出一双魔爪、逼他就范,她就感到胃部一阵紧缩纠结……
“所以……你也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说完,她神经仍因忧虑而绷得死紧,难过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岂想,眼前的ㄚ头不解主子心事也就罢了,还不断火上添油,加重了她对于徐子谦的愧疚感。
“何止?”兰儿也不矫情,直言说了,“小姐,您这么做,根本就是逼良为娼嘛!”
一记当头棒喝,当场敲醒了她不断掩盖的良知,兰儿说得没错,她这样的行为,与那些恶劣拐卖人口的贩子,又有何异?
既然人是她杀的,火也是她放的,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决计不能就这样继续坐视不管!
“好,我现在就去公主府要人。”猛地,她一鼓作气,就要往门外冲去,却被兰儿一把阻拦下来。
“怎么要啊?都拱手送人了,还能要得回来吗?”这好比已经让人吃下肚的香肉,还能教人给吐出来吗?“况且,跟一头狮子争食的下场,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兰儿随之而来的一席话,又将她打入了无底深渊,双肩颓丧地一垂,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起来沮丧极了。
见状,兰儿忍不住问了,“小姐,我就问您一句,您对于徐公子,究竟是何心思?”
“我也说不上来,但他……是个不错的人。”靠在他最常伫立的窗边,闭起眼睛深深呼吸,彷佛还能嗅到他身上那一股淡淡的墨香……
“就只是不错?”兰儿不信,“小姐,您就别在口是心非了,瞧瞧这几日,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