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小儿多虑,那不过是一般的操练,囤积粮食只为过冬,右相过于杞人忧天了,年轻人难免目光不够辽。”管仲汉语带讽意,不信任年方二十七的年轻宰相能力。
年过半百的管仲汉势力早就深植朝堂,朝廷上的三分势力以他最为壮实,当年最受宠的端贵妃乃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枕边风一吹,管家一门声势水涨船高,入仕子弟多达百人。
如今又贵为国丈,其次子乃女王侧夫,若是诞下有管家血脉的皇儿,势力更是攀上顶峰,众官员又怎能不以他马首是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九龙至尊乃自家孙儿,他又何愁不大权在握,掌大半江山,凤氏王朝尽入他手?
“是欲兴兵进犯或是操练,明眼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苏无策表情谦和,温润如玉,声似冷泉声般清冽,“老相爷偏不放在心上,恐怕是年岁已高,思虑不及往昔清明,为免老相爷为国事过度劳心劳力,而伤及金贵身子,不妨急流勇退,做告老还乡的打算,勿让陛下为你忧心,深感愧意。”
他字里行间不带一句恶言,却句句扎人心窝,隐喻左相已然老迈,脑子不灵光了,人老要服老,不要自认青壮,半条腿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就该含贻弄孙,坐看夕晖西下,不要学年轻人逞强,拖垮一把老骨头。
“苏无策,你是什么意思指本相老了,不能再为国尽忠吗?哼,想我在朝中翻云覆雨时,你还在地上爬呢!小儿见识果然是女人头发,久长无智。”管仲汉面色不善地一哼,甩袖以示不齿。
凤栖桐听了眼底闪过一丝怒色,纤手在袖内紧握成拳。
头发长,见识少,他这句无疑打了女王一耳光,暗指女王的王位坐得稳是他管家的功劳,否则她区区一名女子岂能坐上大位?
管仲汉向来瞧不起女人,认为她们最大的功用是暖床和生孩子,女子为王始终是他喉中一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刺,偏偏先王有遗命,他不得不辅佐,却总觉得憋屈,不甘心堂堂男儿得向“儿媳”下跪,还得恭恭敬敬口呼万岁。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若非端贵妃在先王耳边软语几句,今日的左相之位也轮不到他来坐。
苏无策却是含笑以对,宠辱不惊。“老相爷莫非真老眼昏花了,瞧不见本相这一身朝服?我与你同朝为官,地位不分上下,你无视本朝律令直呼本相名讳,莫非是有不敬之意?本相为你感到无限惶惧,臣子锋头再健也不能高过当今圣上啊。”
“你……你挖个坑让老夫跳,居心何在。”
毛没长齐的小子也敢跟他斗,他跺跺脚就能让他从右相之位摔下去。
管仲汉自视是凤瑶国第一人,他连女帝都不放在眼里,不时以多方势力相逼,何况是眼前入朝未久的新宰相,他私底下的实力远不及布局多年的自己。
“本相是担心老相爷年老气衰,体力不济,万一过于忧民忧国而病倒了,这是凤瑶国上下的大不幸,望老相爷为陛下保重呀!”苏无策笑颜未改,温雅若风,一派谦谦君子风范,一双微勾的桃花眼流露出意气风发。
“你在诅咒本相爷,你……可恨小辈,目空一切,仗着一点圣宠就想直上九霄吗?陛下,如此狂妄之徒,岂能容他?他将成我凤瑶国之祸患呀!老臣请旨撤了他右相之位。”他不信他能张狂到几时!
“陛下圣明,当知何为贤臣,老相爷怎么胆敢以下犯下,‘命令’陛下撤相摘爵呢!难道这大好江山已易主,成了老相爷你的天下?”苏无策故作震讶地说。谋逆之罪可诛九族,管仲汉他担得起吗?
“你……”老相爷气得涨红了脸,吹胡子瞪眼的。
听着臣子们的争执,面色平静的凤栖桐只觉得头疼不已。一方是倚重的臣子,一方势力盘根错节,她能偏倾一方而不顾念另一方感受吗?着实为难她。
“两位相爷无须争执,北蛮的野心一直是我朝的心头大患,朕在位之年绝不让百姓受苦,生灵涂炭,尔等可退下了,明日早朝再议。”她抿紧唇。每个人都想逼她,真当她无羽凤凰,飞不上九重云霄。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陛下,北蛮之事迫在眉睫……”
“朕乏了,下去吧!”她一挥手,显得意兴阑珊。
“是,臣等遵旨。”
管仲汉仍有些盛气凌人的想“指教”女王陛下,可看出女王不悦与疲惫的苏无策刻意走向他身侧,半是搀扶、半是施压地拖着愠色渐生的老相爷离去,不让他老人家的叨念扰了陛下清静。
他本无意在下朝后还至御书房见驾,但是一得知管仲汉又仗着权势欲左右女王决意,拖延边防布局之事,他才匆匆进宫。
唉,位高则孤寒,看似风光无限的女王也处处受制于人。
凤栖桐独坐在御书房内,好半晌,宫人通传邀凤公主来了。
“叫你晚膳过后再过来,你怎么老是不听话,自个儿身子不顾好是存心让人心疼吗?”望着自金阳下那抹走入的红影,她眸光带柔地轻斥。
“陛下,你多劳了。”凤栖岚本想进入正题,可瞧见姊姊的疲态,说出的话转成了另一句。瞧皇姊眼下的暗影,想必又有多日未能好好安歇。
“无妨,倒是你奔波一日,才该歇息。”凤栖桐一笑,吩咐宫女,“传膳。”人饿着肚子怎成,这是她最疼爱的皇妹,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不用了,陛下,臣妹不饿。”她心系天下百姓,只求苍生无虞,上天泽佑凤瑶。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疏的称谓,你当年用甜糯的嗓音喊姊姊时,叫朕好生怀念。”记得妹妹穿着桃红色镶狐毛小袄,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来,小脸红咚咚,甜嗓软嫩地喊着……
“皇姊,是臣妹不好,臣妹来讨骂了。”舒眉展颜,凤栖岚扬起一股如春日百花盛开般的明艳笑靥。
“你哟!还是这么顽皮,都几岁的人了,要是早几年成亲,都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她神色一敛,话到一半歉然的打住,伤心往事无意中提起仍教人感慨良多。
眼眸深处快速掠过一抹痛色的凤栖岚,状若无事的谈笑,“皇姊别尽顾着打趣皇妹,你腹中这一胎若是皇子便是皇长子,恐怕朝中又要多生变故了。”
凤栖桐,乃凤瑶国“擒凤女王”,今年二十有五,她十八岁登基,二十岁纳王夫,在诸多压力下方在两年后才有一女,为王夫石忍墨所出,封为“无双公主”,时隔三年才又有孕在身。
但这一胎以侍寝日来算,极有可能是侧夫王征甫的骨肉,虽是女王亲出,可父亲为何人意义重大,攸关朝廷派系的权力变动,谁掌握了皇长子谁便得势,父系家族将凭子为贵,在朝中呼风唤雨。
除非女王仅有公主,那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到三个月大的孩子,抚着小腹的凤栖桐露出为人母的慈容。“朕不会让太医滴血认父,都是朕十月怀胎所出的皇儿,有能力者居上位,不分嫡庶长幼。”
“可是生儿若肖父,很容易由面容上辨认,若是有心人居中挑弄……”一场夺嫡风波怕是避免不了,虽然后宫王夫仅仅三名,但论起心计争斗何曾少过。
身为一国之君却无法自主婚姻,说来何其可悲?明明倾心仅一人,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造化弄人,纵有再多不愿也得接纳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