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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不放开我吗?”许久之后,当哭声歇了,她窝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皇甫迟思索片刻,“可以。”

  “可以这样站上一个时辰吗?”她不想动,更不想走,她还不要回去又当回那个纪氏一族的纪非。

  “可以。”



  她忍不住抬起头,“站上一宿?”

  “可以。”皇甫迟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残泪,语气还是很温和纵容。

  “一辈子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实际地道。

  “若你有空的话,可以。”只怕最先受不住的会是她。

  她怔怔地,“我开玩笑的……”



  “可我向来都是认真的。”

  相处这么久以来,深知他性子的纪非,也知道他是认真的。

  尽管对于道座人间,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可他有颗实诚的心,他永远都是坦然的站在那儿,这个不会说谎的修啰,说的做的,比任何人都来得真诚。

  他总是真的,从不掺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担心她,真的无所求的将她放在心底纵容,不像他人,总是利用与被利用,虽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胸口为她而生的这一点暖意,也是真的。

  纪非将脸靠在他的胸坎上,感受著他久久才一回的呼吸,隔著他的胸膛,她听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在这深秋里,格外的悦耳动听。

  次年仲春,京中传来消息,纪蓉被杀了。

  这回得手的还是沁王,纪非很确定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因近来造访这座山头的刺客一日多过一日,虽然他们全都被皇甫迟的结界给挡在山下,始终不得其法上山。

  “我借了她俩十一年的命,我得还。”纪非定定地道。

  皇甫迟站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看著她,感觉她似乎又长大了点,不只是外表更像个青春正妍的少女,就连内在也变了些。

  她没像上回杀了人时一样,噙著眼泪跟他说她难受,她只是沉默了一下午,就又把自个儿关进书房内,写了大批送往京中的密函,准备开始清除朝中政敌。

  伸手抽走案上几封她已写好的密函,其中一封给太子的,里头写著几座铁矿盐矿这一季的获利,以及这一大笔钱又该如何运用在她所拟定的计划里。

  在另一封她写给她爹的书信中,她回覆她爹该如何由沁王的门人下手,最好的法子就是前年的科举舞弊,因沁王前年这一捞可捞得不少,另外还可自沁王妻舅方面下手,那全仗著自家妹子是王妃的京中纨裤,几年前买了个小官,然后凭借著沁王的声势一路爬进了朝堂里,去年,皇帝颁旨修堤时,他在沁王党的举荐下,进了户部负责编算修堤银款……

  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朝廷官名与罪名,在接下来的几张纸上反覆出现,皇甫迟将信搁回书案上,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瞧著他已许久。

  “是不是难以想像这是我会做之事?”

  他摇首,“不,你仍是你。”

  “我得活著。”她收妥案上书信,洁白的指尖与以往并无二致,“我的性命很珍贵,因这是他人给的,我知道我该背负的责任是什么。”

  “人间之人都似你这般?”怎么他就不见其他凡人像她这样认命负责?

  “哪来这么好的事呢?若真有,这纪非还不早早让给他们当了?”她莞尔轻笑,“这座人间里,有人贪生怕死,有人贪图安逸,有人恬静过日,有人汲汲营营,为权为名也为利……凡人的心里盛载著各种贪欲与私心,这世上没有谁与谁是相同的。”

  “真麻烦。”以往他只管生死,可从没管过那些众生的头皮底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麻烦。”她点点头,不放心地握住他的手,“怎么办,我染黑了你……”经过这些年后,他不再像初时的一张白纸,怎么想她都觉得自个儿罪恶深重,可现在才说,会不会太迟了?

  皇甫迟没当一回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早晚都会明白的。”

  “眼下你最不明白的是什么?”

  “七情六欲。”他想也不想就答出全修罗道都不懂的大问题。

  她一点也不意外,“修罗道没有?”就连个喜欢也能难倒他,更别说那些更会让他头疼的了。

  “无。”他一脸恳切,“告诉我,爱是什么?”打从那个子问提起后,这问题已经困扰他几千年了。

  “当你懂得什么是割舍、什么是忍耐、什么是无怨无悔、什么是一生一世,你就明白什么是爱了。”

  他直皱著眉,“我该如何才能懂?”以往她的答案不都很简单让他一听就明白吗?怎么这回模模糊糊的?

  “你得亲自走一遭。”她没给他捷径。

  “……”太麻烦了。

  纪非在他脸上明显写著不满时,来到书柜前开始进行打包的工作,边状似不经意地道。

  “对了,三日后,我将离开此地。”

  他不明所以,“上哪?”

  “回京。”她回过头看他,眼眸中无丝毫波澜,“皇上已下旨让我与太子提前成亲,我得进宫去谢恩。”不只是纪家,就连皇帝也再等不下去了。

  她要嫁人了?

  她不是……才十六吗?

  皇甫迟脑中有片刻的空白,措手不及的离别,让他微张著嘴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什么?

  他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的表情还是平平淡淡,没有惊喜亦无激动,说得就像是件平日已安排好的工作似的。

  可人间的凡人不是常说,婚嫁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吗?看著她没有情绪的表情,他弄不明白这是她一心所盼,还是又是所谓的义无反顾,只是,他也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开心。

  若是要嫁人,那么,她也不会继续留在这山顶上了,她那一大家子族人都望穿秋水地等著她回去,她当然会离开这儿回到需要她的族人身边,再也不需要他陪伴……也再不会留在他的身边。

  她就这样,把他扔在一边了?

  心房好像突然被一只无名的手给攥紧了,一松一握间,有些疼,他一手抚著胸坎,思绪来回滚了好几翻,明明就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可他,怎么就是觉得不舒服呢?

  或许是因为,她在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不是早在几年前就知道她已许了人吗?怎么今日忽然把这事提到他的面前,他就有种不是滋味,打从心底顽固地想要抗拒的感觉?而这抗拒的感觉一旦升起,它就像滔滔奔流的大江,怎么也克制不了。

  但他甚至连个原因理由都没有,他凭什么拦著她不让她回去成亲?就算这件婚事其实是皇家与纪家的稳固结盟,而非一场单纯的婚事,他也没有理由不让她回去帮那个什么太子是不是?

  那他这又是怎么了?

  纪非不知他心底在剧烈翻涌些什么,在一边淡淡地道:“当然,前提是我要能活著回去。”

  不只是她,锐王与沁王深知,这是他们下手的最后良机,因此她返京的路程注定了不会平稳,不过幸好纪家方面也有所准备,长年派驻在边关的小叔抚远将军纪尚义,早已请旨回京,大约会在三日后亲率一支阵容庞大的纪家俬军,为她回京的路途护航。

  三日后,听闻她要离开这儿回京,小镇上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想要为他们送行,就连住在邻山的大小和尚也都到了。

  派了一整支私军前来迎接纪非的纪尚义,手底下的人马将整座宅邸团团围了个严实,甭说是送行的人,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当然更不可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纪非了,于是人们只好站在宅邸外边,隔著身形魁梧的军人们远远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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