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皇子与黎育莘的丧事开始操办起来。
杀害二皇子和黎育莘的贼人被捕,几番严刑拷打,骨头再硬的人也松了口,罪证一笔笔均指向大皇子,皇帝震怒,不但将大皇子圈禁宗人府内,还迁怒康家,一连治罪数人,自此,康党全数覆没。
齐靳觐见过皇帝,自宫中出来,就见到齐镛等在外头。
二话不说,他拉着齐靳往外走。
“要去哪里?”
齐靳站定身子,齐镛想带他回将军府吗?那府邸是齐镛替自己向皇帝争取来的赏赐,佴现在他还不打算回去,他必须赶紧跑一趟乐梁城,那丫头知道音讯,不知道要多。
“先到我宫里洗漱,换一身衣服,我们马上去黎府,那丫头……不大好。”齐镛没说是哪个丫头,但齐靳就是知道他在说育清。
她来了?她没乖乖留在乐梁?是谁送她过来的?十三叔吗?她不大好,怎么可能只是“不大好”,绝对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极点”。
那丫头口口声声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丫头不求富贵利禄,甚至连亲事都可以丢在一旁,她所有的努力,只为着要让哥哥过得更好,现在育莘死了,她……他无法想象她会是怎样一副惨状。
“现在就去!”他推开齐镛。
“明天一早育莘就要下葬,你打算穿这一身盔甲过去黎府?”这不是摆明欺负人,齐镛瞪他一眼,再心急也不能这样,他这是要去炫耀自己的功劳还是安慰别人的心伤。
定眼看齐镛半晌,他转身往重华宫走,齐镛看着他的背影,沉沉叹息,加快脚步跟上。
第三十一章 五哥哥死了(2)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进重华宫前,齐靳听见齐镛幽幽传来一句——“对不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来往,齐靳明白齐镛为什么会说上这一句。
书信往返间,齐镛明白,齐靳有多看重育清,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比他这个义兄更深刻。当初齐靳在信里几次叮咛提醒,他想利用育莘造成黎府支持二皇子的假象,让大皇子出手对付二皇子,可以!但必须保障育莘的性命。
因为齐靳对育清做出承诺,所以逼着齐镛也对自己承诺。
齐靳对育清说过,人都是在摔过几次之后学会谨慎。他要她安心,还说育莘己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她信了自己,她努力逼自己安心,谁知,竟会是这般下场?
齐靳同她狡辩,说:“一件事总有两面,你看到的是麻烦、危险,你哥哥看到的却是希望、机会。”她回应,“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换。”那时候他多么自信满满,大言不惭地反驳她,说育莘并没有用性命去换,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结论是,育莘换了,用自己的性命。
小丫头定要恨上他了吧?她早就知道,与皇子打交道便意谓着危险。
那时候,他与齐镛在窗外偷听,才十岁的小丫头,就晓得殷殷叮嘱自家哥哥,与他们保持距离。
他嘲笑她的妇人之虑,可结果证明她忧心忡忡是对的,和他们这种人相交,实为不智。
是他们把这对兄妹拉进争储漩涡的,他们原本可以好好过日子,也许通过科考谋得一个小官职,也许不会轻易被皇帝看重,但至少育莘现在还会是活得好好的。
是,小丫头必定恨他了,他让她失去最亲密的亲人。
齐靳没有心情回应齐镛的歉意,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育清,想她的悲愤、想她的哀戚。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黎府。
看见齐镛,黎家人并不意外,他几乎天天都会过府相慰,但齐靳一回京就跟着过来,让黎品方有些意外,然而再意外,他还是引着两人进入后厅。
灵堂己经布置起来,这世间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规矩,因此偌大灵堂里,只有黎育清和几个兄妹。
木槿跪在炉火边,一张张烧着冥纸,黎育清瘫坐在侧,茫然若失地盯着跳跃的火焰,任由它照亮出一张惨淡面容。
她瘦得剩下一把骨头,小小的脸上己见不着半点肉,衬得那双眼睛大得碜人,她惨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显,一袭白衣下,她单薄的身子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她没有哭,眼底只是一片漠然。
他们说她己经数日未进一粒白米,若不是用参汤吊着,根本撑不下去。
齐靳不同意他们的话,小丫头会撑下去的,但用的不是参汤而是意志力,她会撑到最后一刻,撑到她愿意承认,育莘己经心狠狠地疼着,像是谁用力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着、绞着,鲜明的刺痛感,迫得他拧起眉头。
在齐镛的暗示下,众人纷纷离开灵堂,齐靳走到黎育清面前,蹲下身,勾起她的脸。黎育清的眼睛虽然对着他,但视线未在他身上聚集,茫然的双眸里盛载着无尽哀伤。
“小丫头,我来了。”齐靳低声唤。
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恸,他舍不得一个灵活机敏、热爱展露笑容的小丫头变成木偶,他有股冲动,想毁掉灵堂,想带她远走高飞,就算是谎言,他都乐意为她编造出一个假想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育莘没有死,而她不会心痛……听着熟悉的声音,黎育清的眼睛慢慢聚焦,当她看清楚眼前男人是齐靳时,脸上依旧不见半分表情,只是豆大的泪水迅速在眼眶中汇聚,直到泪水沉重得双眼再也负载不起,晶莹泪滴顺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下,一颗接着一颗,他刚拭去旧泪,新泪又成形。
“乖,不怕,大将军来了。”他扶着她的肩,想一把将她收入怀里。
她点点头,知道,知道那个顶天立地、勇冠三军的大将军来了,知道那个总是能够带给她安心、安全的世子爷来了,问题是,她这艘小船己经灭顶,再也回不了安全港湾,即便他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她有很多委屈,可是连放声号哭都没有力气,她只能掉泪,一颗一颗接着一颗,湿透衣襟。
他粗粗的掌心抚上她的脸,像是害怕会一碰就碎似的,他不敢用力,就这样看着她、捧住她的脸,掏起她的泪,也掏起她的伤心。
“对不起。”齐靳但愿自己能够说更多的话,但他和她一样无能为力,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没办法处之泰然。
好久好久,在木槿端来的温热参汤下肚后,她终于能够开口,然而,一开口就是埋怨,很浓很重的埋怨。
她说:“你骗我,哥哥没有你说的那样精明。”如果他不要救二皇子,如果他在最重要的时刻选择保护自己,如果他不要那样一副不懂转弯的性子,那么他不会死。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可以响应。
“我早就知道,别人摔一跤可能转个身就会爬起来,可哥哥性子太认真,定是摔得又重又深,摔得再也爬不起来。”笨呐,她又不是不了解哥哥,怎么可以别人教她放心,她就真的放下心?
“对不起。”她的话让他充满深深的罪恶感。
“我不是个性懦弱,不是前怕狼、后畏虎,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可为什么她一再强调的事,没有人愿意看待认真?
“对不起。”
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他明白,她不是在喃喃自语,而是在自恨、自责。
“我应该更谨慎、更坚持的,如果我肯逼着他在二皇子和我之间做选择,那么、也许……哥哥现在还会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大笑。”后悔呵,为什么天底下没有人卖后悔药?她愿意倾尽家当,换它一颗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