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清冷的声音扬起,“我倒不知晓,黎家的颜面需要你这小小庶女的名声来维护。”
老夫人的话惊得黎育凤颓然跪坐,像是当头棒喝似的,敲醒她作了多年的美梦。
庶女?她怎么会是庶女?她的娘掌四房、掌中馈啊,打她出生那天起,娘就不断教导她,不能矮了气势,她与其它姊妹们不同,她是正经嫡女。
娘说姓苏的斗不过她,说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必放在眼中,娘说早晚这嫡女名头将会落在自己身上……娘说了那么多,她老早就把自己当成正经嫡女了呀!
老夫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是污蔑、是侮辱呀!一个庶女要怎么嫁到好人家?她想当王妃、想当官夫人,她就不能是庶女……
老夫人平和地看着跪在下头的两名孙女,两人容貌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丽,不过黎育凤赢在妆扮,而黎育清身量尚未长开,可两人的气度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是看走了眼,还以为寡妇膝下养不出好儿女,没想到到头来四房里真正能让人瞧上眼的竟然是寡妇与妓女所出。
老夫人眼底泛上无奈,她叹气,让所有人退下,众人旋即离开,蒋嬷嬷上前,令婢女拉起黎育凤,一起回到梅院。
黎育清走在最后面,刻意躲开杨秀萱的视线,待屋里己无人时,黎育清回头看一眼老夫人,她在那一道道的纹路上看见伤心、看见疲倦,不自觉地,她又犹豫了……
心底声音响起,悄悄对黎育清说:不关你的事,待哥哥羽翼渐丰,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与你们无关,何况……若不是老夫人、老太爷首肯授意,母亲怎会为了成就你们兄妹,选择投镮自尽?
只是,看着老人家满面的苦涩颓然,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家族、名声,以前的她不懂,她怨恨老太爷、老夫人,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如今,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得清楚分明,她渐渐理解大家族不得不为的束缚,渐渐明白宁可死也要维护名誉的心情。
虽然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便是肚肠烂尽,也要将名声紧紧护持。
那是家族压力,是社会环境造就的态度,她不能怪在这样教养下长大的长辈们,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母亲识人不清,爱上父亲这般没担当的男人。
黎育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进老夫人眼底,老夫人淡淡一笑,朝她招手,“清儿,过来坐。”
黎育清折返回来,在老夫人脚边踏凳上坐下。
“有话想对奶奶说?”她拉起黎育清的手,轻轻拍着。
“嗯。”黎育清乖巧地点了点头。
“想说什么?”
“想说老夫人别担心,五姊姊年纪轻、想事不深,再过个三、五年,长大后自然会慢慢学得深思熟虑。”
“你倒是个心善的。”杨秀萱想害她,她却反过来替黎育凤说好话,这样的孩子……她该怎么说?
“不是心善,是想得深。哥哥们要建功立业,得有个好家族、得养出好名声,清儿是小女子,不能帮家族什么,只能乖巧婉顺、亲近姊妹,尽己所能,好好照顾哥哥、孝顺长辈。”
“萱姨娘这般待你们,不苦吗?”
“以前娘常对我们说几句话,清儿记得很清,也努力身体力行。”
“什么话?”
“娘说:‘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祸少,腹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欲少自然忧少。咱们不怕没钱只怕没志气,只要努力上进,生活上琐碎的痛苦便不算什么。’”所以那些琐碎痛苦迫害不了他们,真正能为难他们的,是胸膛里的那颗心。
“你娘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当时她怎么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你们兄妹一起进府?”她难道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吗?
什么?!老夫人的话让黎育清大为震惊。
母亲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他们进府?换句话说,娘进府也是一个选项?既然如此,娘为什么舍得抛弃她和哥哥?如果可以这样选择,娘为什么要用七尺白绫换得他们的前途?
是哪里错了?难道……她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往下想,可却己明白了些什么,心揪紧似的疼痛……
老夫人见黎育清怔忡,还以为她想起母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以后别喊老太爷、老夫人,喊爷爷、奶奶吧,听着你这丫头软软的声音喊爷爷奶奶,心里便说不出的受用。”她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脸。
这话暗指了老夫人想将他们兄妹寄名到未进门的苏氏底下的心意,这对庶子女即将成为四房的嫡子嫡女,在一旁服侍的丫簦们互视一眼,心底明白,从今天起,这对兄妹咸鱼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