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们是讨论学问,讨论到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浓眉一凛,老太爷摆明不信。
老夫人见状,连忙推推黎育清问:“清儿,你来说说,你四哥哥、五哥哥是怎么个讨论法,能把人给论进池塘里?”她想,黎育清年纪小,学问不大,就是想要编造谎话、诓骗长辈,也没这份本事。
可老夫人想错了,前世黎育莘于学问不上心,处处屈居黎育岷之下,不时让学堂夫子拿来嘲笑比较,为此她经常代哥哥临帖作文章,学问虽称不上精通,却也不逊于学堂里的学子,何况该说的话,她己与哥哥私底下商量过。
黎育清起身,站到老太爷跟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天真,她说道:“四哥哥那天在塘边背书:‘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能得到天下的人民,就能得到天下,而要得到天下的人民,便要得到民心,而要得到民心,就必须将人民所需求的聚集起来,人民所讨厌的,不要实施就行了。”
“五哥哥听了,直说不通,他道:‘天底下百姓都厌恶战争、厌恶国家征粮征兵,难道朝廷便不做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蛮夷扰境、蚕食鲸吞我大齐疆界?’
“四哥哥道:‘皇上以仁治国,善用宫员,便无贪宫污吏会巧立各秤名目向百姓征粮,与四国交好,互通有无,利益共分,便不至于硝烟四起、为祸百姓。’
“五哥哥说:‘话说得容易,咱们要同人交好,就能保证对方也愿与咱们交好?你愿意与人利益共享,怎知对方不想将利益一锅端了?邦国之交,非自己一厢情愿之事,里头牵扯太多利害关系。’”
“就这样,他们一人一句越争越起劲,这本来没有清儿的事,可清儿见他们越说越大声,心底害怕,扯着五哥哥的衣袖,硬要把他拉开,没想到清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只脚绊上石子,身子一歪,朝池塘里栽了下去。”
“五哥哥见状,一心想救清儿,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跳下水,却忘记自己也不善泅水,幸而四哥哥性子沉稳,连忙唤下人来将清儿和五哥哥救起,若不是四哥哥……”她咬唇,心有余悸地道:^爷爷,下次清儿再不敢做这么鲁莽的事了,哥哥也骂过清儿,下回再有这等事,哪里平安往哪儿站去。”
黎育清此话一出,吃惊的人多了去,杨秀萱不说,便是黎育岷也难以置信,她不但把他给摘得一干二净,还给他送了一顶救人的高帽子,黎育岷想不透,这个向来处处和自己不对盘的小丫头是怎么啦?!
如果这话由黎育莘或黎育岷来说,老太爷自然是半句不信,可由一个没进过学堂的小丫头说出来,他想不信都难。何况,倘若此事真如杨秀萱所言的那样,是黎育岷戕害弟妹……他不信,不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能以德报怨。
不过,他还是试了试黎育清,“丫头可不简单,话只听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你四哥哥花了不少工夫才背下的书。”
黎育清吐吐舌头,向黎育莘做个鬼脸,笑道:“五哥哥,我得出卖你了,你别气我呀,是你教妹妹不能对长辈说谎的。”
黎育莘闻言一笑说:“出卖就出卖吧,反正哥哥己经准备好受罚了。”
黎育清望向老太爷道:“四哥哥再勤劳不过啦,白日背书、夜里默书,这段盂子曰我听得都滚瓜烂熟了,可五哥哥每次听见总要批评一声食古不化,学问得活用,就算背出千篇好文章,也不能治国平天下。”
老太爷莞尔一笑,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他朝那个和自己极相似的小子瞥去一眼,道:“治国平天下?好大的口气。”
黎育莘与黎育岷互视一眼,这时候就算黎育岷再笨,也晓得该随着他们把戏给演好,他拉起黎育莘的手,齐齐走到老太爷身前,屈膝跪地。
“是孙儿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谬论朝政,请老太爷惩戒。”黎育岷道。
“孙儿未进黎府,便听娘时时提及老太爷硕学德重、通达政务,孙儿仰慕,私下欲模仿,殊不料画虎不成反类犬,此次害得妹妹受苦,孙儿谨记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妄言。”黎育莘一揖到地。
“你娘倒是对老夫很清楚。”
“娘是名门千金,未出阁之前曾经读书识字,只因红颜薄命,丈夫早逝,夫家人畏其争产,便将她赶出家门,娘有骨气,不愿投靠娘家,便靠着一手好绣活谋生,谁知……娘本想好好教养我们兄妹长大的……”
他欲言又止,泪水在眼眶中滚两圏后才续道:r娘希望莘儿勤奋上进,光耀门楣,可惜莘儿资质鲁钝,远远不如四哥哥,日后莘儿定闭门勤学,以四哥哥为榜样,不教老太爷失望。”
老太爷没接话,向杨秀萱投去一眼。她可行呐,把这样两个好孩子藏得密密实实、不教人知晓,若不是出了大事,他怕是还不晓得黎府里有这两株好秧苗。
他不介意女人使手段,若杨秀萱没个手段,四房哪能这般安静?何况自己的儿子不长进,他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求个家宅平安,然而事关后代子孙,他不能让她的嫉妒毁了黎府未来的可能。
老太爷莞尔道:“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但刘夫子教学太刻板,不懂得活用,以后你下了学,便到锦园来吧。”
言下之意是老太爷愿意亲自点拨哥哥学业?黎育清双眼绽出光芒,跳下杌子拉扯起黎育莘说:“五哥哥,能让爷爷亲自教导,你和皇帝一样好运道呢。”
“多谢老太爷。”黎育莘闻言喜出望外,又往老太爷跟前一跪,接连几个叩首,欣悦之情溢于言表。“孙儿一定奋发勤学,不负老太爷所望。”
杨秀萱气得几乎要吐血,她攥紧拳头,若非老太爷在场,怕是要飞身扑过去,用长长的指甲抓出黎育莘满脸血痕。
黎育清看见杨秀萱的怒发冲冠,心头一乐,笑眯眼说道:“爷爷,你也教教四哥哥嘛,四哥哥很聪明的,五哥哥常说,学堂夫子很夸赞四哥哥呢,说不定四哥哥以后会替咱们黎家拿个状元。”
“四哥哥能拿状元,五哥哥不行吗?你这丫头,可又出卖了你五哥哥一回。”老夫人凑趣道。
“我这不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嘛。”她噘起嘴,小女儿娇态尽现。
“哦哦,原来你四哥哥还是你这小丫头的仇啊。”老太爷笑道。
被老太爷这一调侃,满大厅的人全笑了。
黎育清咬咬唇,叨念道:“读书就是这等好,知识多、脑子转得快,爷爷两句话就说得清儿回不了嘴,四哥哥、五哥哥,你们可得多读点书,把爷爷肚子里的学问全抠下来,回头教教清儿。”
“还说回不了嘴,听她这一会就说上多大一篇呐。”老夫人将黎育清拉过来,捏捏她的小脸蛋,她的皮肤本就白,这一掐,两团粉红立刻跃上脸颊,看起来更可爱了。
见着黎育清对老夫人撒娇,黎育凤气愤不己,凭什么她可以坐在那里、凭什么她可以对老太爷说一堆话,要比漂亮、比可爱,自己可是半分也不逊于她!
黎育凤再也忍耐不住,以往,她怎么也不敢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说话造次,可今儿个见老太爷对那三个贱种那样亲切温和,她满心不是滋味,她不顾一切,抢上前道:“老太爷,你太不公平,黎育岷、黎育莘出这等大事,不罚己经是过了,还赏他们到锦园念书,那以后黎府的哥哥弟弟们全不守规矩造反起来,天天吵、日日闹,黎府的名声可就好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