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漫天风雪,帐内,炭盆里火光微微跳动,暖意袭人。
齐靳拿着信,一再展读,这是黎育清送来的第三封信,每封信都很长,厚厚的几页,简直可以制成小册子,内容虽有些杂乱,但读起来很温馨。
她写的都是日常生活里的小事情,也许是星里的青竹抽出新芽,也许是她找到一只未睁眼的雏鸟,也许是一只迷了路的小蚂蚁,可是她总有本事藉由每个小事件传达一个寓意C、存希望,所有的事都将变得美好。
美好?
他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他努力争取过,他试着创造过,但一次又一次带给他的唯有失望。
他选择上战场,并不是因为酤爱杀戮或者忠心爱国,而是因为……他打下来的战绩可以让王府荣耀添光,可以换得父母脸上的光彩,但即便是千般百般的努力,仍然换不来母亲的喜爱,换不来云儿的平安。
对那个家、对那个母亲,他己经彻底绝望。
可是黎家一个小小的女娃儿,却告诉他要心存希望?他心火己灭,她偏偏要往他心底投入点点火星,还能再度燃烧吗?他不知道,死透的心,要如何再度温暖?
世子爷钧鉴:
昨儿个四房又闹了事,祖父母正为迁居之事忙碌,育清擅自作主、前往处理……
第一次发觉,原来育清可以不害怕,原来底气足,即使面对再凶恶之人,也不必示弱。
以前总想躲着、避着,事情就不会招惹到自己头上,后来听进世子爷的话,再加上三皇子相帮,让育清立于不败之地,教那人便是满腔怨恨,也无法欺凌。
本想就这样吧,早晚有一天,育清会离开那些厌烦之人、憎恶之事,总有一天能够海阔天空、任我邀游。
可,昨日之事让育清学会,只要鼓足勇气、不畏惧,只要展开心胸、正面迎战每个情境,何处不能海阔、何处不能邀游。
别人要恨,便任他去恨,别人要怨,便任由他去怨,我管不来他们的心情,我只能控管自己,心正,不负天地,我便能自在快意。
我恨她害死母亲,恨她坏我一世亲情,但我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终有一日,神明会将亏欠我的,一一还清。上回信里同你提到,母亲教我,不必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自得。
初初听见这话,我惊诧不己,女子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得依靠这三个男人过日子吗?怎么会……然母亲的态度让我明白,她是认真的。
她不在乎爹爹、不期待子嗣,她眼界宽广,不把眼光放在黎府这块小小田地,她用她的方式,让自己过得自在惬意。
悄悄告诉你,我同母亲合计,要在京城开铺子喽!
我的绣工好,母亲做的衣裳款式新颖,是外头不易见到的,母亲说,我们试试,说不定会在京城带出一股风潮。母亲与我不同,她并不缺银两,苏老爷给的嫁妆,眵她富富足足过上一辈子,但她说,人活着,除了银两也需要成就。
多令人震惊的话,成就呐,我以为那是男子才可以拥有的东西,原来女人也可以,这于过去的我,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但……有人这样对我说,我便要倾力一试。
世子爷,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对了,世子爷可知八弟弟想抢的那个紫檀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木头,一些少见而奇巧的木头,以及一堆子雕刻工具,原先母亲说里头是阿坜的玩具,我还不信,那么大的人了怎还需要玩具,可没想到还真是阿坜的玩具。
记得阿坜吗?上回我同世子爷提过的,长相端正、身材好、个子高,脑袋清楚、武艺高强,重点是,那对烟亮的眼睛及周身的尊贵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下人。
母亲说,两年前是阿坜救下她一命,苏老爷知道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他,他从不提自己的出身来历,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主子要他做的事情,我问母亲,为何不追问他,留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难道不担心?
母亲淡笑道:“各人心中自有丘壑,何必要强行掀开他的过去?他不教我知道,必有他的理由原因,我得信任他,他才会信任我,人与人之间,是互相的。”
很有道理的话,不是吗?
阿坜的手非常巧,一块木头,他几下雕琢,就会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母亲喜欢得很,满满的一柜子摆的全是阿坜的作品。
我也喜欢,可惜我不是他的主子,他半样也不肯给,母亲见我生闷气,说道:“别人不给你不会自己做?这天底下没有谁欠谁、谁非得给谁什么,若你非要不可,就自己动手啊!”
她的话点醒了我。阿坜虽然不肯把雕好的东西给我,但不介意我待在他身边学功夫,也不介意借我刀具,前几天我还真用萝卜雕出一只小鸡呢,我觉得自己满有天分的,下回能雕硬物时,一定亲手给世子爷和镛哥哥雕一份与众不同的好礼物。
即将过年了,世子爷要回京吗?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呢?为了百姓能够安顺过日子,却要让千万将士不得归乡、与家人团聚,这世间终究是难得公平的,是吧?
随信附上几件衣服,希望能为世子爷在寒冷的北方带来几分温暖。
恭请崇安
育清谨上
信读过三遍,他嘴角含笑,琐琐碎碎的事情,却有着琐琐碎碎的幸福,如果所有战士们都晓得自己付出生命,便能换取百姓们这样的微小幸福,应该会更甘心吧。
不过,那个阿坜是什么样的人,苏氏放任小丫头同他走近,好吗?
眉心微紧,把信折好,收进木匣子里。
他提笔,想要回信,他想告诫她,离阿坜远一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写才不伤人;他想说,提防萱姨娘狗急跳墙,又怕自己把她给吓着。
心里有许多话,可是纸在前方、笔在手上,老半天了依然无法下笔。
最终,还是将笔放下,他让齐镛把常宁、常业、常风、常信带给她,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可她没让他们护卫自己,倒让他们成了传信的,之后黎育莘、黎育岷进京,又将常风、常信给带走……她口口声声要他注意安全,但对自己的安全却一点也不上心。
这丫头,有嘴说别人,却无心对待自己……
齐靳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衣服,衣服有点小,她记忆中的自己还是那个十六岁少年。
军中两年历练,他体格壮硕许多,再不是当年那个纤瘦颀长的样子,那么,她呢?可有长高一点?长胖一点?再见面,她会不会认得自己?
帐外小兵突地扬声道:“将军,李副将求见。”
“传!”
他将衣服收拾好,抬头看着从帐外走进来的人,李副将被冰雪冻得发红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一见到齐靳,立刻奔上前说道:“齐将军,你料事真准,蛇出洞了!”
蛇出洞?这场战役打不久了。“很好,走,点兵去!”
这一仗打完,过年呵,她说过年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第十七章 准备开铺子(1)
黎品正上任、老太爷进京,带走的家人丫头一大票,黎府一下子少掉许多人,变得有些冷清。
黎品为是个不管事的,过去除到衙门当差外,总花不少时间在外头应酬朋友,留在府里的时间本就寥寥可数,现在老太爷、老夫人不在家,更加没人管束,因此留滞在花街柳巷、饭楼茶馆的时间更长了,经常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