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跟在那领路人和小姐的身后,过了一会,萃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前头石门就是入庄路了吧?既然都到了门口,还需要这领路人吗?洪家人真是瞧不起人哪。」
洪家终年不轻易见客,若非持帖由领路人领入庄,一律视为不速之客。所以,洪家人不过是照长年来的规矩行事,若交情深些,领路人携着帖子到府里接人也是有的……小时,单清扬每月入庄不下五、六回,都是如此待遇。
然而爹娘死时,洪伯伯只派了家仆前来上香三拜,一句慰问也无,更别说要为她单家讨个公道了。说到底是她单家毁约在先,而归鸿远在衮州,洪家世代皆为守陵人,要出岳州并非易事,洪伯伯虽未亲自前来,可差人前来致意,可说已是够念旧情了吧……
单清扬听着萃儿的话,没去解释两家复杂的关系。
一路上只得他三人,走在前带路的孙谅自是将那小丫鬟的问话听得清楚,久不闻单家小姐有所反应,便道:「姑娘有所不知,从奉陵府城走来,确是只有一条大路,但尽头却是天漠石壁,要入庄,非得要轻功了得之人,要不,就得有庄内领路人了。」
「轻功了得?」萃儿瞠大了眼,瞪着眼前笑颜清朗的少年,脸颊顿时有些发热起来。「我……我倒听说石壁直通九重天外哪,可不是轻功了得就能翻过的。」
「呵呵,」听她说得夸张,孙谅不禁笑出声,「若这石壁真有姑娘说的九重天那么高,小人的修为只能到那三重天吧。小人曾听老爷说,能翻过石壁的,当今世上不出三人。」
「那么我等当如何入庄呢?」萃儿好奇地追问。
「萃儿,不得无礼。」单清扬阻止道。她明白萃儿长年在府中,一出门什么都新鲜,更别说这些江湖传闻的神秘之事;可洪家忌讳外人问起入庄之法,毕竟这天漠石壁是阻挡盗墓者的第一道高墙。
「单小姐莫要生气,」孙谅笑咪咪地打圆场,「既是山庄贵客,随后也要入庄,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停了停,此刻三人正停在高耸的石壁前。
她二人抬眼一望,只见石壁高入云端,纵然壁上多有攀爬借力之处,可看来是易上难下,爬到一个高处,要是闪神踩空,必是摔得粉身碎骨。
「二位随小人来吧。」看她二人头这么抬了许久,怕是要扭着脖子了,孙谅出声道:「我已开启石道之门,请二位跟紧我,壁中石林让四小姐下了咒的,一旦迷路,怕再走不出来。」
「啊,这位小哥,我方才没见你怎么开启石门的呀!」萃儿惋惜地跳脚,「可否再开一回让我瞧瞧啊?」
孙谅但笑不语,当作没听见地往里走了去。那刻,正逢天边最后一道余晖隐去。
两人赶紧跟上,一入黑暗石壁中,感觉身后石门迅速地关起。
就在油灯被点起、萃儿害怕地扯着小姐衣袖时,见到孙谅收妥一把短剑到袖中,那剑鞘上嵌着淡红的珊瑚奇石……这下人的剑,怎么看都比小姐身上那把来得珍贵哪……
在被打量的同时,孙谅微眯的眼也落在萃儿腰间的短剑。短短一瞬,他已回过身。
在孙谅的带领下,单清扬与萃儿穿过壁中石林,来到入夜后的奉陵山庄。
单清扬一路细细观察四周。这儿跟她最后一次到访时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洪夫人过身后,府内显得冷清了。当年,不论他们一家人多晚到来,总是灯火通明,洪夫人也总会贴心地领着丫鬟们在前厅等着,坚持要娘与她先到房里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才命人备好饭菜为他们一家洗尘。
「这才叫洗尘嘛,不是?」洪夫人总会这么说着,疼爱地摸着她的头,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会让我的媳妇儿吃苦的,清扬。」
那温柔到令她无比内疚的话语还清晰如昔,转眼如今,空旷幽静的大厅里烛火才刚刚被那和他们一同入庄的孙谅燃亮,他命人为她主仆二人上茶,便退了出去,留她们独自在此。
沉默中,萃儿将这放满古玩奇珍的花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过了好一会儿,终是打破沉默说道:「这奉陵山庄内华丽无比,果真如传闻那般,但如今一见,华丽归华丽,却没点人气,更显萧条,想到旁边就是陵墓,真是有些阴森了,你说是不,小姐?」
「庄主一代一代,有其各自的想法,」单清扬端起茶杯。既来之则安之,庄内人少,她反而自在些。「我等只是为归还此物,还了……就离开。」
才入庄,小姐便提离去,萃儿拧拧眉,喃喃道:「难得出门,还到了这传闻满天飞的奉陵山庄,就这么离去,也太无趣了吧……」
单清扬装作没听见萃儿说的任性话语,继续喝着茶。两人在厅里等了许久许久,茶都凉了,孙谅才入厅传话,要她俩移步用膳。
孙谅领着她二人来到另一个华丽的厅堂,偌大的桌上摆满山珍海味,桌前,一人背影负着单手而立。
听见身后门开门阖,他缓缓回过身来。
第2章(1)
黄昏时分,奉陵山庄的谷雨阁内,洪煦声练着功。
他身形颀长,青丝高系,一身萱草色长衫,每日此时定在此处将所学武术走一回,直至天色全黑方停。如此习惯,二十年如一日。
赤手空拳,先打了一套掌法暖身,接着加重劲道,足法略变,手中彷佛握有一物,平空比划。有几回,他停了停,按卖退回,重新来过。
依他步伐来看,应是不熟路数,才显得处处迟疑,然而他并未因此放弃。手中假想之物忽高忽低,足下踩、踏、点、跳、挪看似稳当,却略显气虚,即使如此,他仍要做到满意才接下一招式。
反覆几回之后,似乎熟练许多;练完一回,又将完整招式自头至尾走了几遍,才甘心停步。洪煦声收招平气,那时天边已昇起三两星斗,他想了想,转向不远处的假山,道:「段叔,找我有事吗?」
假山风吹不动,经他一唤,竟分出了个人影,那正是长年寄居山庄中的剑客段濩舒。他已在此静观多时,微笑回道:「只是来看看你今儿个又偷了哪家绝学。煦声,陪你段叔练练!」
语毕,也不等煦声回话,段橒舒飞身而出。
洪煦声定立不动,直至一道掌风逼近面前,才旋身避开,接连两招轻点段叔臂膀,又再弹开。
「跟你说过多少次,真正临敌时,怎可轻率探人臂内。」段偻舒知煦声目力不佳,因此惯性以触觉探人双手用何武器,又或臂力如何,但他对此向开胸前防备的举动很是头痛,不知提醒过煦声多少回了,真是恶……:难改。
「用你方才练的招式跟我对!」
洪煦声正要回话,停了一停,转向另一头扬声道:「福伯,今儿带灯晚了。」
闻言,段褛舒也缓了手,望着谷雨阁半掩的大门,半晌,果真见到一点微弱的光。他心道这距离煦声看不见,会察觉福伯到来,完全是靠那天生过人的耳力。
「三爷莫要怪罪,老奴上厨子那儿打点事情耽搁了……段爷也在呀。」
洪福推门而入,请了安,便为阁内上灯。
其实上不上灯对三爷来说是没太大分别的。白日里三爷能勉强瞧见十步内的事物,入夜后多半靠耳朵。不过,夫人在世时曾吩咐过,入夜后第一个上谷雨阁点灯,这差事他准备守到老死,毕竟大少、二少有手有脚有眼睛,天黑上灯容易得很,三爷曾有一回也不知哪儿蹦出来的想法,自个儿做这别人做来容易的事,差点没把屋子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