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来过宝成院赏牡丹,赏完花后,院中僧徒同他说起一件往事,他似乎有感,还写了首诗,你想不想听听?”
她不置可否地耸肩。
望着面前的姚黄魏紫,韩天鹤信口吟起:“春风小院初来时,壁间惟见使君诗。应问使君何处来?凭话说与春风知。年年岁岁何穷已,花似乎今年人老矣。去年崔护若重来,前度刘郎在千里。”
红萼向来佩服随口说出掌故的人,只是矜持,没把佩服现在脸上。
但他口中说的崔护——听起来颇耳熟。她试着问:“你刚说的崔护,说的可是写‘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那个崔护?”
“你也知道?”韩天鹤相当惊讶。他当然知道红萼识字,可是要懂诗,还需要一点雅兴与慧根。
她哼了一声,他以为她平常就只会养养牡丹,旁的事都不做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怎样,我有没有记错?”
“一字不漏。”他点头称许。“这首诗我印象极深,当初教席师傅要我背它时,我头一个想到你——人面桃花相映红。”
红萼一窘。他没来由扯到她做什么!
“不理你。”她头一扭,继续看她的牡丹去。
望着她负气得背影,有句话突然自他嘴里冲了出来。“红萼,你凭良心答,别担心会伤我的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问出口,也不怕旁人听见!红萼大吃一惊,脸庞轰地发烫,一时竟接不上话。
见她一迳低头,他凑来她身旁盯着她。“你别避着我,看着我回答我。”
“谁理你。”她窘极了。他冷不防这么问她,让她不知该怎么答,只能佯装发怒回应。“说话老不看场合,刚才是现在也是,真怀疑你平常怎么管理阜康的?”
“管理阜康有什么难的。”他表情好不落寞。“真正难的是跟你相处,每次我越想好好表现,越容易出纰漏——”
“谁要你表现好了?”她不喜欢他这种说法,好似他的问题,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才不肯担下这么重的担子。
瞧她表现毫无心事被戳破的娇羞——韩天鹤望着她气得发亮的双眼,觉得心里疼极了。
他将她的怒气,看成她不在意。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她眉一皱,她有没说什么,他打哪儿明白什么?
“你的心意。”他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把眼睛转开。“你肯定不喜欢我,对吧?”
就是这一句,搅得红萼头昏脑胀。望着他俊俏过人的脸庞,她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她不喜欢他,因为要是心里真没半点喜欢,她先前也不会胡思乱想,搅得自己无法安睡;但如果说喜欢,她心里又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她发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岔道上,只要一个答错,两人或许就这么散了。
“你讨厌。”她推了推他一把,急着想从他面前溜掉。
可他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竟反手抱住她。
“你——”她一窘,整想使劲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在她耳后软软求了一句——“就这样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霎时,她心一软,抬起的手倏地没气力。
他脸埋在她香馥的发上,幽幽地叹了声。“你知道我想这么一天,想多久了?打从十四岁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漂亮极了,是我见过最美最甜的姑娘。我那时一心就想待你好,可是怎么知道,头一次想讨好你,就把你娘留给你的衫子给弄破——”
“还敢提!”她回眸瞪他。“从认识你至今,你弄坏我多少东西?”
他被她一双佯怒的秋波烘得迷迷醉,他就爱看她那牡丹带露似的艳人水眸。
“你可也没因此不理我。”他福至心灵地回了一句。
红萼蓦地发窘,才想起自个儿和他仍不合礼仪地环抱在一起。
“好了好了,够了……”她身一扭,急钻出他臂膀。“万一被旁人瞧见……”
就是知道没旁人,他才能大着胆子说话。
他一箭步锥仔她身后。“只要你回我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哪怕是一丁点喜欢也行。”
“不理你。”
“不能不理。”心迹表露至此,若停手不进,不成了功亏一篑?他一股气将她拦腰抱起。
不意他有这举动,红萼吓了一跳,一时竟忘了挣扎。
三步并作两步,韩天鹤挟着心爱的女子躲到斋房后头。房后一棵大树正好挡住路人眼光,要是不踏进里边,任谁也瞧不见里头藏了两个人。
“韩天鹤!”双脚一被放下,红萼反手就是一刮——只是力道不重,连个掌印也没留下。
韩天鹤自知理亏,躲也没躲,只是一味拿着眼瞅着她。
“红萼。”
“别喊我!”她从小就这脾性,又呛又辣,谁惹了她,总是有苦头吃的。
当然,从小到大,敢惹她的人始终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对头韩天鹤。
“红萼。”他伸过手拉她。
她负气地拍开他手,身一矮本来要跑出去了,结果好巧不巧听见一阵脚步声。
“据说前头种了几株牡丹——”
“是啊,开得正艳呢!”
听着这样的对话,她吓得停下脚步。
第3章(2)
韩天鹤吃了豹子胆,又一把将她拥入怀。
他又来了!
她气得双眼灿灿,可一字“韩”还喊在嘴里未发出,他唇儿已经贴了下来。
红萼惊了一下,好半天才意识他做了什么。
他、他竟敢这么做!她又羞又窘,拼命捶打他肩胛,可又担心喊出声来,会教外边人听见。
不过眨眼,她已弄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韩天鹤当然知道此举躁进,但他情不自禁.他已经喜欢她好久好久了,眼下再不抓狂,说不准一、两个月后,她就成为别人的妻了!
“红萼,我喜欢你。”他嘴儿轻轻地移开,在她耳边低唤着。
他让她陷入这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的局面,红萼一瞬间恨起他来了。可是就这句话,教她发觉她先前一直没察觉的事。
他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他并非他表现得那般笃定。
这么一想,她心里霎时浮现一股又酸又软的甜蜜。她想起他稍嫌莽撞却又隐含深情的对待方式,原先的那股气就这样消失了。
“你赖皮!”她大眼里满是羞意。“哪有人像你这样,也不看时间地点,卯起来来要人接受你的心意。”
“我怕我一放开,你就生气跑走了。”他老实说。“你不知道昨儿听见王大盟找媒人上门,我心里多愁,一整天茶饭不思,连夜里也无法安睡。”
她瞪着他问:“既然你都知道王大盟到我家了,也该晓得我爹回绝了。”
“我知道,可据朱嫂探来的消息,她说你……很开心。”昨儿下午听见这消息,他一颗心简直要碎了。
她吓了一跳,这浑话是谁传的!
“我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但朱嫂说你婢女亲口跟她说的。”
“臭小翠!”她真会被她这个婢女气死。“你想也知道,王大盟脾气个性,我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哪一次给过他好脸色?”
“但我的表现也不好到哪儿去。”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就像你刚说的,我一路得罪了七年,又弄坏你那么多心爱的东西。”
“你也想尽办法弥补了不是?”说道这儿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变成她在找理由安慰他了?
“所以——”他打蛇随棍上,笑咪咪地反问:“你心里是喜欢我的,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