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就是从那底下传出来。
他认得乐乐的笑语,但另一个低沉而青涩的嗓音,他不认得。
谁?什幺人和乐乐在底下?
[矿泉水、啤酒、可乐、果汁,要哪一种?]
[沛绿雅。]
[好吧。]娇美的甜嗓有几分无奈,赤脚奔跑在木板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又这样。安阳下楼之际不忘暗怒。早就告诉她不要老是光脚丫跑来跑去,她不但不听,而且他听出她现在两脚还是湿的。
[拿去!]
[谢啦。]一阵静默。[我们什幺时候开始?]
[等我泡够了再说。]
[干嘛,今天心情这幺糟?]
[对呀。]她无奈得很。
对方邪笑。[那让我来使你心情变好吧。]嘿嘿嘿!
[少来!]娇声尖叫,惊惶警告。[手拿开!不准碰,否则我翻脸了!]
[靠,你胸部真的变好大。]低嗓赞叹。[我以前就觉得你料够多了,没想到你还在长。]
[不要乱摸!]混蛋色狼!
[你每天挺着这两团都不嫌重吗?]
[手拿开!]乐乐尖吼,真的给惹毛。
[你乳头挺起来了!]那人放声发表惊人发现。[你怎幺这幺有反应?未免太敏感了吧,你这小荡妇。]
[滚开啦──啊啊啊!]
一阵激烈的跌撞声,立刻引发惨痛哀号。
跌在地上的两人蓦地怔忡,一丝不挂的乐乐被压在另一副修长精瘦的赤裸身躯下,两人呆呆望着前方莫名出现的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
[安阳?]乐乐傻眼。
俯压在她身上的人也愕然抬起俊秀的脸庞,直瞪安阳肃杀的阴森面容。
以身形来看,这位少年显然比乐乐还要高和健壮。而现在,正赤裸裸地压贴在乐乐柔软娇腴的身体上──那副除他以外没人碰过也没人可以碰的娇躯!
安阳气爆,面容狠狠抽动。
少年恶意朝他扬起一边嘴角,痞痞一笑。
[嗨,我是乐乐的初恋情人,请多指教。]
第七章
[这个是我从幼儿园起就一块混大的朋友,利百加。]乐乐恭敬畏怯地缩坐在安阳对面的沙发上,坦白招供。
可是安阳始终不说话,脸色难看却表情平淡,诡谲得令她心惊胆战。
[喂,说说话呀。]她暗拐身旁的死党,窃窃嘀咕。
[说什幺?]利百加坦然大嚷,爽飒得很。[我已经自我介绍过啦。]
[安阳你别看小加一副吊儿郎当样,她在欧洲乐坛可是小有名气的奇葩喔。]赶快傻笑,大力推荐。[只是亚洲最近才开始有她的报导。她现在在日本很红喔……]
[少来了,你不知道日本那票艺术经纪人有多变态!他们居然要我以﹃美少年﹄的形象在日本亮相,无论是接受任何采访或拍宣传照,包括在日本公演的一切造形都要以此为准。你说,这种合约我签得下去吗]
[不然你想怎样?]都什幺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个。[你想学安索穆特那样低胸露肩拉小提琴,还是学陈美那样扭臀摆腿来拉小提琴?]
[你什幺意思?]想被揍是不是?
[人家为你设定的﹃美少年﹄形象很好啊。]她冷道,皮笑肉不笑。[你既没胸部也没屁股,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人高手长脚也长,一脸不男不女的模样,又爱剪短头发。人家愿意把你设定为﹃美少年﹄已经对你很不错了,他们若有勇气、敢诚实一点,就该把你称做﹃蜘蛛人﹄才对。]
[你少给我在那里幸灾乐祸!你自己明明也恨死了那些日本鬼子,还敢帮他们说话?!]
[你不爽就不要签约啊。]她闲闲啜起大吉岭,管她去死的。[既想打入亚洲市场,又不甘心受日本艺术经纪人摆布。你要嘛就有点骨气,回欧洲发展去。要嘛就干脆放弃自尊,乖乖听他们的,包你在亚洲名利双收。]
[康乐琳,你有够毒的!]她咬牙恶道。
[你如果不是为了要从我嘴巴听到这些老实话,你干嘛特地飞来台湾?]她重重叩下瓷杯,渐露火气。
[是你说新年音乐发表会缺人手帮忙!]
[我是缺人,但我有求你吗?]
[你以为我是看朋友有难会见死不救的人吗?]
[你要帮忙就帮忙,凶什幺凶!]
[现在是谁在凶谁?!]她自己吠成这样也敢说别人?
[到此为止。]
安阳淡道,霍然起身。巨大的存在感顿时慑到两个小女生,才刚吵得你死我活,马上挨为同一阵线的难姊难妹。
[很抱歉打扰两位叙旧,但我有拍卖会演奏事宜必须和乐乐商议。所以,请原谅我现在得带她离开,无法久留。]
[喔。]小加眨眨俊秀大眼,拉过一旁的大背包。[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吧。]
[那我们的排练咧?]乐乐急道。
[排你个头,等你乖乖跟我道歉之后再说。]哼!
[你少恶了!]她忿忿娇嚷。[到底应该是谁跟谁道歉啊?]
两个小女生在安阳的车内沿路相互猛轰,炮火激烈。除了臭骂彼此之外,还不忘顺便痛批两人都看不顺眼的败类和一堆鸟事,再因为看法不一致而又交相指责,倒带播放先前才吠过的内容。
送小加抵达最近的捷运站后,安阳几乎松了口气。
待车内恢复了平静,他才意识到,自己尚未准备好该跟她谈什幺。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的林荫大道上流浪。深冬午后,阳光有一阵没一阵的。有光时就充满温暖,无光时就一片萧瑟。
她什幺也没问,任他载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这般不着痕迹的柔顺陪伴,乖巧得令他心疼,贴心得让他感动。
他知道她柔软的娇小身子里有着多强硬的灵魂。必要时,她可以跟他杠到令他想狠狠掐死她。可是他喜爱和她杠,像在和过去充满理念与梦想的自己辩驳,找回一些年轻时代的灵魂碎片,暂且得以自这副腐臭的躯壳逃脱。
但当想静默时,她也不会逼他说,或让他感觉到非得说些什幺的压力。
有时他会突然惊觉,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找到这样一个能一起分享沉默的心灵伴侣。
[有想到哪里去吗?]
[嗯?]她自玩指甲的专注中楞楞抬眼。
[我请了假,下午不用进公司。明天周六、后天周日,我也跟爸报备过,这两天暂时不碰拍卖会的事。可是周一周二我一定得进公司,因为周叁是一月一日,开始连续放假,很多人放着公事就干脆请整整一个礼拜的假期。我不能在这种状况下也请假,所以……]
解释到一半,连他自己都觉得啰哩叭唆、莫名其妙。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幺。总之,他的意思是……
[那我们去看电影,现在就去!]她好兴奋地急急拉着他的健臂。
他微微蹙眉,内心挣扎好一阵子,叹息。[要看什幺片?]
[我们去看﹃魔戒﹄!我跟你说,那部本来就写得很棒,拍得更棒。我已经去看叁次了,每次看都好感动!]
[已经看叁次的片你还要再看?]
她傻傻望着他眨巴纯稚大眼。[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啊。]
就只为了这[一起]的刹那感动,他随后饱受了漫长的折腾。在前往电影院的路上她就一路为他解说厚重无比的原著内容,电影放映中她也时时详细介绍,热切到周遭观众不时恶瞪与频频狠嘘,散场后她继续阐述作者在背后传递的基督信仰,每一个角色的背后含意与故事隐喻。直到两人在家中热战过后,她仍兴致勃勃地不断分享,听得他身心俱疲,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