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铁算盘是谁?”他记得记帐的姓杨,叫杨三不,他管帐最宽松,三百两,五百两的支出也从不皱眉。
乌参眼眶红红,哽咽不已。“是香罗姑娘,向晚姑娘说她以后就是咱们夕欢阁的帐房。”
“帐房?”这女人得寸就进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爷爷到底给那傲骨丫头多少权力,她都敢爬到他头顶上作威作福了,竟一一换掉旧人,改用自个儿的心腹,她这一手的清洗,倒是不容小觑。
不过正合他意,那些人原就是别人安插到他这儿的眼线,他正打算设个局把这些吃他的、用他的、领他月俸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杂碎给踢开,他们安逸太久了,该移个窝吃糟糠,谁叫他们一侍二主,人不当要当狗,他成全他们。
一抹阴狠厉光闪过眼底,弯起的嘴角满是冷峭。
“还有呀!少爷有没有发现咱们的膳食变了花样,多了以前没有的新菜,从疏雨姑娘掌管了厨房后,这些天上的菜从未重复,可菜钱硬是少了一半,原来是以前掌勺的王大娘、许嬷嬷中饱私囊,被捅开事情后,她们哭著不肯走,向晚姑娘就将她俩的一家人全给绑了,发卖或离开,任其选择。”真是太狠了,人家一家老少全给发落了,不近人情呀!
越发满意的凤扬尘笑在心底,面上却佯装冷肃不悦。“去,把那个目中无主的婢女给本少爷绑来……”
“咳!咳!绑?二少爷要不要换个词?”乌参强烈建议主子别太冲动,人家背后的靠山是老太爷,他惹不起。
“就是绑……嗯!算了,那丫头倔得很,绑了她还不知道要给爷儿暗下什么绊子,我忍她一回,你去请她来吧。”
乌参去“请”人,正在监茶的向晚给了一句:二少爷哪边风大哪边凉快去,向晚没空奉陪。意思是少去烦她,当下把凤扬尘气笑了,抄起海棠冻石蕉叶白瓷茶杯往回话的乌参头上一砸,砸出了一头血。
既然好好请,请不来那张狂丫头,那他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行,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凤扬尘也不客气了,索性放开手脚,左一句小心肝、右一句小美人儿,用著主子的身分仗势欺人,把一脸怒色的向晚挟带出府,两人共骑一马招摇过市不说,他还特别“温柔”地为她别上一根如意翠长簪,昭告她是他的人。
琉璃瓦、飞燕檐、翡翠屏风碧玉床、血玉双耳杯、玛瑙牡丹房、黄金黑玉棋、描金九隔攒盒、赤金石榴花竖椅,及晶玉为枝、宝石为叶、暖玉雕成花的喜鹊栖梅石料盆栽……富丽堂皇、金光闪闪,好不绚丽。
身为玉林国的长公主,眼前的繁华豪奢是她应该受的,也受得起的,一国王女的娇贵之身,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拥有的,除了不能摘星拥月外,她是千万人之上的尊贵骄女。
可是她不快乐,再也笑不出来,即使笑也是强颜欢笑,眉头深锁,一脸怅然。
第4章(2)
鹤首银勾勾住青色兰花绡纱帐,神色慵懒的“清华公主”雪足落地,四名紫衣罗裙的宫婢随即身一低,为其著鞋穿衣,绾发轻梳。
松松的垂云髻别上了珊瑚绿松石蜡珠花,斜插两根镶红宝石如意金簪,金镶青石蝴蝶玉钗,红翡翠滴珠耳环,赤金紫英石莲纹额坠,腕上是太后所赐的紫檀佛珠串,上头刻著一百零八句经文。
一百零八颗佛珠成串地缠绕在雪色藕臂上,不能取下,这是祈福用的,保平安,大劫归来的她有神佛保佑,从此灾难离,万恶除,顺心如意太平年。
每个人都当她是易碎的玉瓷,不敢大声责备,不敢在她耳边喧哗,极力满足她每一个需求,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彷佛娇花一般的供养。
这是宠,这是爱吗?
分明是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给了她金食玉馔、锦衣华服、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金钗银簪,各式各样令人眼花撩乱的首饰和配件,进贡的花瓶器皿、香染、胭脂……
但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用尽黄金白银外,冷冷的风华宫只有萧瑟的寒风伴随,什么都没有。
回宫三年余,就连皇帝到这里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回,每回都匆匆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连杯热茶也没喝完,寥寥几句问语便借口国事繁重又走了。
国事?
谁不晓得他正宠著新妃,周美人、李淑妃,乃至于替他生下一子的云贵妃,这些后宫女人多到他应接不暇,连皇后都被他冷落在西宁宫,夜夜独守空闺。
“来了,他来了!若……公主。”啊!完了,完了,她又没管紧自己的嘴巴。“清华公主”一扬纤纤素手,挥退伺候的宫婢,众人鱼贯而出后她才一脸苦笑的拉起满脸悔色的侍女。“怎么记性这么差,老是毛毛躁躁的,不知瞻前顾后,咱们两颗脑袋是暂时寄放,随时有可能人头落地。”
“公主,奴婢记著了,不会再莽撞了,我保证下次不再犯……”刚说过她又忘个精光,前一句是奴婢,后一句却成了“我”,把两人摆在同一个位置。
在自己的地方尚不打紧,还不至于被人捉住了话柄,若是在外头给有心人听著了,几十个大板是跑不掉的,届时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未等没命先丢到乱葬岗,生死由命,谁也救不了。
“素心,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也晓得我们处境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再有意外发生,那边正等著我们出纰漏好定罪,我和你都要小心行事,以防万一。”她还不能死,得替公主顶著,不能让她回不来。
“若是公主在就好了,她会知道怎么做,名正言顺地拿回公主的尊荣。”而不是事事依顺他人,被人拿捏在手中,心虚地怕人家发现她们是冒名顶替的。
长高了一些的素心还留有几分稚色,尚未完全长开来,那日离宫大火时她和假扮公主的文若荷从明处引开流匪,好让真正的公主顺利逃脱。
但是谁也没料到她们竟然获救了,中途遇到及时赶到的救兵,由云宰相之子云破天领兵,大举剿灭匪徒,事后清查伤亡人数时,很多人都死了,独不见真正的公主及贞秀。
是逃走了还是被杀,她们不知情,只能抱持著一丝希望,盼公主吉人天相,能逃过一劫。
不过不论生死,“公主”一定得在,否则存活下来的宫人必须以死谢罪,甚至是让有心人知晓杜清浅逃脱了,她的安危可虑,之后的追杀只会多不会少。
云破天提出个大胆的做法,他让容貌和杜清浅相仿的文若荷假冒帝女,由她代替入宫,为公主争取更多的逃生机会,以便日后再趁机换回来,偷天换日。
只是三年过去了,还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叫人等得又急又慌,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罪女身分的文若荷不可能一辈子扮演公主,那将是颠覆朝纲、混乱正统,皇家血脉会受到严苛的考验。
“是呀!如果是公主,她不会闷著头挨打,而是全力反击,皇后想从这里占便宜绝无可能,公主她……”是真正的帝女,皎皎明凤,浑然天成的皇家气势无须开口,一站出来便震慑全场,卑微如她们望尘莫及。
想到公主不言可喻的贵气,明亮优雅的皇室气度,以及待人以诚的宽容,文若荷眼中蒙上一层黯色,微露忧伤,忠心不二的她比谁都更想看见杜清浅平安归来,即使要她因此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