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珍姨娘身上有股闻起来很舒服的暗香,从新裁的衣衫、裙子飘来,一旦靠得近便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有点甜腻,像果香,但闻久了又有一丝杏仁味,似远似近的飘散在四周,却令人不自觉的闻多了。
据闻,有了身子的孕妇若食多了杏仁会导致滑胎,因此杏仁是妊娠中禁食的食物之一,连闻都闻不得。
所幸斜月、凝暮等人十分严格的执行主子的吩咐,不仅在吃食上面相当谨慎,对各种香味也非常敏锐,惊秋的鼻子还号称是狗鼻子,百尺外任何气味她都闻得到。
因此珍姨娘多次的行动皆未能得逞,只要她稍稍接近,惊秋便会大叫,“有人!”
一堆丫头、婆子身手就马上矫健的围成一个圆圈,将大少奶奶护在中间,不让人近身一步。
但是百密终有一疏,还是著了道,这日,孟清华有轻微的出血现象,大夫一诊脉竟是中了毒。
“幸好毒素不重,体内的毒没有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多喝点羊乳和温水排出,不日便可尽除。”林大夫摸著两撇小胡子,摇头又晃脑的解说孕妇体内的毒并无大碍。
他这会儿是神清气爽的面带笑意,怀里还揣著几锭银子,半个时辰前他是被常新拎著后衣领“飞”过来的,连药箱都来不及带,脸色发白地以为自己会活活吓死。
“看得出是因何中毒吗?”冷著脸的周明寰满面阴鸶,凌厉的双眸透著教人不寒而栗的戾色。
“大多是由口而入,以吃食为多,这就要问问大少奶奶这两日都吃了什么,有没有贪嘴?这毒的毒性不强,吃多了才有中毒迹象。”量少是起不了作用的,顶多腹绞痛而已。
丫头、婆子顿时跪了一地,为了自身的疏忽而自责不巳。
“大少奶奶吃的食物是由奴婢负责的,可是每一样食材奴婢都让二婶先尝过,确定无恙才敢让大少奶奶入口……”面有愧色的凝暮说起两日内的菜肴,当她说到银耳莲子红豆汤时,似想到什么的林大夫忽然拍大腿一喊。
“快,把厨房里没用完的莲子和红豆全都取来,让老夫瞅一瞅。”也许是……但又希望他猜错了。
他真的不想掺和谋害子嗣的肮脏事,行医是为了救人,不是揭发某些人的坏心肠,内宅的事比沟渠的污水还脏,若一不小心不但弄了一身脏,还有可能因此丧了命。
可惜大夫也要银子过日子,自从大少奶奶来了以后,他手头宽裕了许多,比坐在药堂挣得还多,他已经在外头置了三进的宅子安置一家老小。
因为孟清华的银子给得痛快,林大夫一个月的赏银等于好几年看诊的诊金,教他怎么舍得走,谁会跟银子过不去,自是多多益善,拿得不手软。
这跟拚死吃河豚是一样的道理,虽有风险却贪它肉鲜味美,一吃就上瘾,戒不掉,死也要吃。
当然,他拿了孟清华那么多钱,自然也有心想护著她的健康与安危。
“去拿来,一粒也不准落下。”周明寰坐在床沿,怀里抱著唇色泛紫,虚弱不已的妻子。
“是。”
凝暮带了两名丫头,飞也似的到了厨房,大肆搜括这两日的食材,连沉手得很的米袋也扛著走。
不一会儿,大包小包的莲子、红豆,整筐的菜蔬和柑橘,连腌晒的风鸡也捉了好几只。
“倒在地上我瞧瞧。”林大夫发话。
哗啦啦的倒了一地,红的是红豆,澄黄色的是莲子,红黄掺杂,满地是圆滚滚的豆子。
“啊!果然没猜错,就是这个。”林大夫从一堆莲子、红豆中捉了一把,从中挑出几粒较圆扁的红果实。
“红豆?”看他手中捉的豆子,周明寰不解地眯起黑瞳。小小的红豆是寻常物,妻子常做成红豆枣泥糕给他当茶点食用,他并未有任何不适,也没听过红豆会令人中毒。
林大夫捏起一颗小红豆说明著,“它虽然叫红豆,可又不是能吃的红豆,又名相思豆。”
“相思豆?!”孟清华惊呼。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豆色泽红艳,略扁,豆身有小小凹痕,形似人吃的红豆,是骚人墨客笔下的相思物,藉以抒发两情缱绻的思念。
“相思豆是生长在相思树上的种子,秋天熟成落果,和可食用的红豆非常相似,但是有毒,没人会拿来吃,不过脑筋动得快的商人会串成链子,卖给怀春的女子或多情少妇,向情郎表示相思之意。”瞧!当大夫的也能博学多闻。
沾沾自喜的林大夫捻著胡子,仰起下巴等著众人投以惊才绝华的目光。
不过没人看他,大家的眼神全专注在略有起色的孟清华身上,在喝了羊乳解毒后,发紫的唇色渐渐回复了血色,人也有了气力,不再如先前软泥似的直不起身子。
“查。”
周明寰一句“查”,整个春莺院的下人全动起来了。
从厨房的厨娘到添柴的丫头,采买的小厮和经手的管事,任何曾在厨房附近徘徊过的丫头、婆子都一一审问,连在红豆铺子当差的小伙子一个也没漏掉。
最后终于查到相思豆的来处,有个专卖红豆手链的小贩指称有名妇人高价买走所有的相思豆,说是府上小姐想在红豆上写字,送给在远方的情哥哥,一表衷情。
小贩说那妇人应是富贵人家的嬷嬷,穿著的衣裙是极其昂贵的布料裁制而成,他因而多看了一眼,记得妇人的左眉下方有颗小小的红痣,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小虫叮咬。
“左眉下方的红痣……”
是钟嬷嬷。
“是钟嬷嬷。”
夫妻的想法一致。
这下,孟清华终于证实了,原来在重生前害她的人真是崔氏,钟嬷嬷是崔氏最信任的身边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崔氏的授意,若没有她的指使,钟嬷嬷绝对不敢对主子下毒手。
那么,所有的谜团都有了解答,婆婆是害她难产而死的人,若她毫无所觉地继续食用掺有相思豆的红豆,长期累积下来的毒素足以致命,等到发觉有异时已回天乏术了。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会一下子爆发开来,因此也没人会往中毒一事去想,只当她是因腹中胎儿过大生不出来,最后失血过多而亡,一尸两命,毫无被害证据。
而周明寰则是满脸惊骇,面色惨白一片,和妻子想的一样,他头一个想到的主使者便是惯做表面功夫的崔氏,崔氏对他嫡长子的身分一直甚为不满,想剪了他羽翼好为亲生儿子周明溪铺路,让崔家人接手周府产业。
但崔氏很聪明,不会直接朝他下手,而且有老夫人曲氏和巧姨娘在一旁护航,动了他等于惊动了周端达,于她而言损人不利己,在没达到目的前,她会留下他一条命好彰显她的慈爱之心。
崔氏唯一能动的人只有孟清华。
孟清华一死,不论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诞生,势必会折断周明寰一手一脚,他必须再娶,而娶的对象不可能再由老夫人曲氏做主,另一方面也会得罪丧女的孟府,中止合作关系。
到时两面受敌的周明寰将会被孤立,内有继母的牵制,外有孟观的打压,孤掌难鸣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崔氏坐大,艰涩地在夹缝中求生存,活得没有尊严。
“华儿,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握著妻子的手,周明寰语气噙著悲愤,为自己无法保护妻儿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