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旁的钟嬷嬷取来梨花木镶如意纹匣子。“省著点用,别把我的私房挖空了,老爷的银子给得少,你得把生意搞好,不要丢我的脸。”
唠唠叨叨的,真罗唆。崔信良在心里咕哝,面上却笑得亲热。“我晓得,不会给你添麻烦。”将手里一叠银票往怀里塞,他走时脚步轻快无比,嘴里还哼著江南小曲,满面春风。
他是满脸爽快,殊不知妹子崔氏心口沉甸甸,两眉间尽是挥不去的阴霾,她担忧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年幼的周明寰能任由她摆布,纵使有老夫人和巧姨娘护住,她要他往东他还能往西吗?搓圆捏扁随她拿捏,就算她明里暗里的苛扣月例也没人敢多提一句。
可是日渐茁壮的狼崽仔牙长尖了,爪子磨利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城府,变得危险又凶狠,她控制不了他了。
既无法防范,又什么方法可以削弱他的实力,让他从此一蹶不振?
崔氏深深苦恼中。
但她的麻烦事不只一桩,让她头疼的人又添了一个。一道鹅黄绿,身著翡翠色八幅罗裙的身影如风飘至。
“娘,我听说大舅父来了,他在哪里?女儿要向大舅父请安呢。”周玉馨穿的是新衣,头上簪著双蝶珍珠花白玉簪,耳上戴的是赤金镶猫眼石耳坠,一身喜气的面露欢喜笑靥。
“馨儿,娘不是嘱咐你多在屋里绣花,把针尔女红的手艺学好了,日后到了婆家才不会遭人嫌弃吗?”女儿这说风是雨的性子是跟谁学的,让她愁白了发为女儿将来婚事忧心不已。
“腻了,老是绣花有什么意思,你瞧我十根指头都戳红了,娘就饶了我吧!让我过几日舒心的日子,把我嫁近点你就不用愁了。”她语带暗示。
崔氏没好气地往女儿眉心一戳。“就你没出息,谁不巴望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偏你还嫌烦。”
“娘,别尽顾数落女儿,大舅父人呢?东岳表哥有没有来,我这一身衣服想让表哥瞧瞧,包准他看花眼。”周玉馨得意的原地转圈,飞起的裙摆缀了几十颗粉色珍珠。
孟清华送了她一匣子粉色珍珠,她全命人钻了孔,一颗一颗缝在裙子上,裙一摇摆便熠熠发亮。
看出女儿心思的崔氏面色微凝,并不作声。“娘给你看了一门亲事,是南柳张家,再过个几天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你赶紧绣嫁妆,最迟明年开春就要过门了。”
“什么,南柳张家?!”那是什么人家,听都没听过,南柳距离嘉安城有十天路程,她想回门一趟都得折腾大半个月。
周玉馨的表情不情不愿,还有一丝委屈,内心有怨气,觉得娘亲不疼她,随随便便就想打发她嫁人。那张家是哪根葱呀!配得起她这人比花娇美的周府四小姐吗?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东岳表哥才是良配,她和东岳表哥从小一起玩到大,最是知根底的,怎么不挑表哥反而要她远嫁呢,还是个默默无闻、没见过面的男人,她哪里嫁得安心!
“张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三代都有功名在身,家中祖父是已致仕的翰林学士,其父是三甲进士,正等著分派外地为官,张家儿郎已考取秀才,打算往官途走……”民不与官斗,当官的威风,还能帮衬老三。
崔氏为儿女想得周到,文人之家向来宽厚,女儿一嫁过去绝对不会受人薄待,除了礼数多了点,不失是一户好人家,以后还能捞个官夫人做做。
而鱼帮水、水帮鱼,周府在财力上资助姑爷,姑爷投桃报李提携一下大舅子,有个官老爷当靠山,她崔家何愁不兴旺。
“那东岳表哥呢?娘把他往哪搁?”她盼著念著快快长大好嫁表哥为妻,娘为什么不成全她?
崔氏的脸色一沉。“莫再提你崔家表哥,在你出嫁前给娘安分地待在屋里,不许再有往来。”
“娘……”周玉馨很不服气。她的婚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娘是真的为她好吗?不懂事的周玉馨错怪了崔氏,善于花言巧语,嘴上抹蜜似的崔东岳绝非良缘,他长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长了一副好皮相而已。
正妻未娶已有一堆通房、妾室,外头还养了几个,为了不让庶子先出于嫡子,他的女人们若传出有孕,一律一碗红花汤下腹,其中有几个因熬不过,失血过多死了。
他还狎妓、玩小倌,一次七、八个关在房里恣意纵情,极尽狂欢,常把人整得奄奄一息。
得知侄儿劣根性的崔氏当然不会让女儿下嫁,她不想让女儿受苦,搭上这么个作践人的丈夫。
可惜周玉馨不能体会娘亲的苦心,脸一捂,哭著跑开。至于她会不会跑去找崔东岳,那就不得而知了。
“唉!这个馨丫头,看著聪明伶俐,实则是个糊涂的,教我怎么能放心。”做娘的会害女儿吗?她怎么一点也不能体会娘的用心,非要往死胡同里钻。
“夫人,四小姐并不笨,她会想通的。”钟嬷嬷在一旁规劝,心里却想著四小姐恐怕要闯祸了。
“我也希望她机伶点,不要在这件事上犯傻。”南柳张家是好归宿,嫁得好,好过命好。
“不会的,夫人,有夫人看著哪还能出什么乱子。”这是安慰话,其实全府都知四小姐的性子,表面柔顺的她是个惹祸精。
崔氏面冷愁色地轻道一声,“去把温珍找来。”
“是。”
珍姨娘是崔氏以前的二等丫头,她在夫人的叫唤下不敢有迟疑,很快来到夏荷院。
一见面容平静的崔氏,她一如平常先叩首请安。
“嗯,起来说话,别跪著,地上寒。”先施予小惠是崔氏惯用的手段,通常相当好用。
“是的,夫人。”珍姨娘起身。
“事成了没?”丫头端上热茶,崔氏神情淡定的接过,以杯盖拨拨茶叶,闻了闻香气。
“没成。”珍姨娘回得极其小声,似蚊呐。
戴著鸽卵大红宝石指环的手顿了一下。“没成?”
“是的,眉姨娘事迹败露,还揪出她兄长,大少爷护著大少奶奶,未能成事。”想到锦儿、之韵一身刺目的血红,珍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手脚还冷著。
“败了就败了吧,不过是那个院子的事,人呢?罚抄经还扣月银?”
“全都赶出府了,一个不留。”眉姨娘的屋子空了,服侍的丫头、婆子全都发卖,院门也上了锁。
“全部?”崔氏微惊。
“锦儿是活活打死,之韵五十板子下去也差不多了,眉姨娘不肯离开,被打晕了扔出府,眉姨娘的大哥被魏总管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她就不知情了。
崔氏一听,低忖了好一会儿。“钟嬷嬷,把我柜子里桃花红锦缎赏给珍姨娘,让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多往大少奶奶跟前走动走动,聊几句闲话。”
“是。”
捧著桃红色锦缎,珍姨娘的脸上没有一丝雀跃,反而有著惶然的惧意。以她对夫人的了解,这绝非仅是单纯的赏块布而已,这块锦缎上定是动了手脚,而夫人特别强调要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往大少奶奶跟前凑,这……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装作不知。
“还有,有些事我得交代你……”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崔氏冷冷地交代著珍姨娘。
她要先发制人,绝不让刀口悬在脖子上,谁敢挡她的路她就先除掉谁,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