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另外还有事。”
即使是未婚的叔魏,也有感情稳定的另一半。入了夜,是属于情人的旖旎时光,他没那么不识相。
挥手道别后,他一个人走在夜里的人行道上,吹吹风醒酒。
哪会有什么事呢?借口罢了,现在全世界有伴侣的都忙,只有他最闲。
一个人,闲到孤单。
回想龚云颦方才着急想解释的模样,不觉冷冷讽笑。
其实,解释什么都不重要,如果是一对名正言顺交往中的情侣,打一开始,在同样场合碰上了,只要过来打声招呼,说声临时有应酬,这样就可以了。
这哪有什么呢?根本连误会都称不上。
而她,硬生生搞得像偷吃被逮着一样。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遮遮掩掩的态度,如果她当时敢上前来,无论解释什么,他都会听,而不是划清界线,让他很难堪地,听着兄弟们谈论她的花边史,他却连吭都无法吭一声。
“仲齐!”身后,高跟鞋杂沓声由远而近,他懒懒瞥去一眼。
“你还没走?”
“原本要走了……”但是,刻意留下来等他。
他脚下未停,表情没什么变化。
龚云颦偷觑他,由他沉晦的容色中,实在看不透喜怒。“那个……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他有喝酒,不能开车。
杨仲齐停步,定定审视了她一阵。“待会儿有事吗?”
“没有、没有!”她很快摇头。
“那好,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她答得太干脆,根本没料到,他要带她来的,会是“这种地方”。半夜来这里,好吗?
她有些毛。
杨仲齐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步履沈稳地走在前方带路。
“这是我家人长眠的地方。”他停在某一处,开始跟她介绍。“上面是我爷爷,这一排是我爸、我妈,还有叔伯。再下来这处,是留给我跟我的妻子的。”
所以这里,是他们杨家人,共同的长眠处吗?
“你没事干么说这个啊,多忌讳。”
他笑笑,不以为意。“有什么好不能说?我们家从不避讳谈生死,何况我也不年轻了啊。”以男人的平均寿命来算,他人生都过一半了,更别提他父亲走时,也差不多就这年纪,人生祸福,谁料得准呢?
“当年跟你结婚,我只完成一半爷不只要我交付订亲的凭信,也说一定要带来给他看。我一直延宕到今天,才真正带你来,将你介绍给我的至亲,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媳妇。”这是为人子媳,应当有的基本礼数。
“你干么突然说这个……”她有几分不自在。都那么久的事,早就是过去式了……
他正视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是想告诉你,一直到今天,我心里认定的妻子人选,始终只有你,我希望四十年后,住进我旁边这个位置的人,是你。”
“你没有别的招了吗?”拿灵骨塔来求婚,他是史上第一人吧?
站在杨氏亲族面前,她只觉格外别扭,那是内亲才能进来的地方,转身便想离开。
“小容。”他喊住她。“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做我杨家人?当着我爷爷、父母的面回答我。如果你点头,我现在立刻联络所有的亲人,正式将你介绍给他们。”
让她拥有他的姓,走入他的家族,分享他的一切。这是十三年前,就应该要给的,他现在还她。
第18场:不舍得转身,怕你哭泣时,没人理会(2)
“我没有办法永无止境地等你。欠你的,我努力在还,但如果这些你已经不要了,那我也希望,让我爷爷来做个见证,就在这里结束,从此,男婚女嫁,你我再无瓜葛。”
然后他会告诉爷爷,他真的尽力了,杨家子孙,并不是负心人。
她回头,愕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算是最后通牒。
“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遍了……”为什么他们每次都要在同一个死胡同里兜转,每提一次,大家都不愉快。“就维持现在这样,不好吗?”
“我有我的责任。我说过,我终归要结婚生子,对杨家,我有传承的使命,如果这些你不能办到,那么——我们分手。”
“是啊,你有你的责任,当我与你那了不起的责任感起冲突时,你第一个必然是舍掉我。”
“你要跟我吵架吗?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冲突,你只是在借题发挥。”
她没与他争辩,只是悲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就是她最后的决定了吗?
他们的问题,一直都在那里,他知道,她也知道。她走不出来,他们就会一直卡死在那里,拖沓着大家一起痛苦。
“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爷爷只教过他,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掌理整个杨家,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处理感情的事。
他事业成功,感情路却走得一塌糊涂;一个员工们心目中成功的领导者,却是他女人心中,最失败的丈夫。
他蹲下身,疲惫地,将脸埋在掌中。这条路,他走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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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仲齐很少生病,但是一生起病来,也是惊天动地。
当晚,便发起高烧。
隔日管家发现异状,紧急将他送医。
昏昏沉沈中,反覆发着高烧,引发肺炎。
此事惊动了杨家所有人。杨仲齐身体一向很好,最多是偶尔跟风来个小感冒,但也没在看医生,很快就会被免疫系统根除,一病就病成这样,着实吓坏大家。医生说,生病有时是生理加上心理的因素。
他太累了,把自己绷得太紧。人的生理机能有一定的运作上限,必须保留适当的休息空间,否则长年过度操劳,再好的身体,一旦撑到上限,反扑力道也是很惊人的。
这话,说得杨家上下,脸上皆是一字排开的愧疚。
仲齐有多累,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除了忙公司以外,杨家由上到下,哪个人的事没让他担过?他是杨家的许愿井,只要对着他说心愿,就能美梦成真。
一肩,担起所有人的烦忧。
但,他自己呢?
一天睡不到六小时,庸庸碌碌了半生,到底忙些什么?全是为着别人,至今,大伙儿幸福快乐,他却什么都没有,连生了病,身边都没个人照顾他。
一个人,独自发着高烧,到天亮。
杨季燕退到医院长廊边,捂着嘴无声哭泣。
他这一病,就整整昏睡了三日。
昏昏沉沈中,有时会无意识地流泪。
大伙儿轮流来照顾他,见他这样,私底下互问:“他有什么烦恼吗?”
他上回大病一场住进医院,已经是十岁父母双亡那年的事了,之后,便没人再见他哭过,他强得彷佛能一肩担尽古今愁。
没人有答案。他知道所有人的烦恼,却没有人知道他的。
第四日,他恍恍惚惚,半回复意识时,病床边的人是杨叔赵。
“你、怎么……”喉间哑得像灌上十斤沙,痛得发不出声音。
“你生病了。”
是吗?原来这种全身力气抽空的感觉,是生病。
他闭了闭眼,意识有些游离。“我……”
“你看起来还是很累。再休息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再谈,我时间很多,可以慢慢等你,不急。”十多年的劳累,不是三天就补得回来的。
于是,他不再抗争,任自己松懈,再度跌入无意识的深眠中。
再一次醒来时,看见的人是谭嘉珉。
“找你家小心肝?他刚回去休息,走前有交代,你醒来打电话给他。”
“……”你打吧。
过后不久,杨叔赵赶来,而妻子问过医生后,先回家准备些流质的食物,好让数日来只打营养针的病人补充体力。
“我好像睡了很久?”身体还是不太使得上力,但脑子清醒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