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人只觉胸口一阵冷一阵热,呼吸有些困难了起来。
翊人哥哥等等我。
来,握着,要是松了手,再迷路我就不理了。
“将军?将军?”
他猛然回过神,低吼道:“还等什么?找!一干萧家军统统出去找!还有府中家将、奴仆……全部去、去把人找回来!”
“是!”赵副将忙领命而去。
萧翊人僵立在原地,面色铁青中又微微泛白,脑子里有两个不同的声音激烈地争执着——她要走便走,难道还要他苦苦挽留不成?
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身流落在外,万一有什么不测怎么办?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傅良辰还是他名义上的妻,还是他曾珍视多年的妹妹,他是厌憎她的心计,可却从未想过要她出事!
“天杀的!”他恨恨地低咒一声,迅速跃上马背,如怒龙卷云般地疾驰而去。
一回到府中,萧翊人匆匆将马缰扔给了门口侍卫,大步走入已然乱成一团的大堂。
“萧七,速拿我名剌前往五城兵马司找刘大人,让他立时加强各城门拦检。”他神色紧绷,疾声道:“还有,为保全少夫人的名声,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惊动,你就说是要搜查国公府中逃奴。”
“是。”
“路伯,我娘现下在何处?”路伯老脸满是忧色,有些犹豫地上前道:“大少爷,老奴方才已急请太医来诊治过老夫人了,太医说老夫人是一时忧急攻心,待苏醒过来就无事了,可刚刚庄郡王太夫人投帖,说下午要和周老夫人连袂来拜访老夫人……”
“就说老夫人身子不适,拒了。”他沉声道。
“还有云平侯的新继室夫人方才命人送了年礼来,少夫人不在,老奴不知该如何安排回礼才好,”
路伯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自顾叨叨纠结着这些往来交际琐事。“往年没有这个例,不知该回送轻好还是厚好……”
萧翊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头痛不已地打断路伯的叨念。“以前这些事都是由谁处置,现在照旧便是,有何好伤神的?”
“这些一向都是少夫人打理的。”
他一时语塞,神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少爷?”
“路伯,”他强抑下焦躁愠怒,沉声道:“你是府中老人了,这些事由你先自行看着办理,面情上不失大礼即可。况且……现在是说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吗?”
“是老奴失矩了。”路伯低下头去。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先去看娘,至于少夫人的事……等寻到她后再说吧。”
“是。”路伯语气里有一丝不忿。
萧翊人敏锐地察觉到路伯的异状,浓眉蹙起,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道:“我先去看我娘。”
早在萧家军急急寻人及五城兵马司动作起来前的一个时辰,傅良辰已经雇了辆马车,赶着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出城了。
“小姑娘,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呀?”老车夫边叼着旱烟杆,边问道。
“您待会儿让我在十里亭下,然后您继续赶车到下一个城镇再回来。”她温和地道,“我车钱照付。”
“呃?”老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让老汉驾着空车……这、这是为何啊?”
“老大爷,我有我的苦衷,还请您依着照做,好吗?”她诚恳地道。
“行行行,你都付了全趟的车钱了,老汉自然会照你的意思做的。”老车夫忙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起,你便说我一出城门便下了车,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了。”
老车夫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小姑娘……难不成有追兵要追你?这,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没事的,我只是……”她勉强一笑,努力想了个听来较可信的说词。“我爹娘……不许我自己出门去探姥姥,可姥姥病重,我不放心……总之我是偷着出门离家的,等到了姥姥那儿,我自会请人捎信回家的。”
“原来如此。”老车夫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有劳老大爷了。”
傅良辰放下棉布车帘,将隆冬的冷风暂时挡在外头,坐在硬邦邦的椅座上,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随着马车前进摇摇晃晃。
她的眼睛又干又涩,好似流不出的眼泪都在眼眶里凝结成了瘀痕。
那纸放在萧家祠堂香案上的自休书,是正式宣告自己脱离萧家媳的身分,从此以后与萧家再无干系。
往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是生是死,是罪是罚,都由她一人担当,再不会带累牵连到萧家。
……这样,便好。
车轮辘辘地转着,很快就抵达了那座惯常于送别离人的十里亭。
“老大爷,谢谢您了。”
她将剩余的车资都给了老车夫,小心翼翼地将装着碎银子和铜钱的荷包揣回怀里,几张银票是贴身地缝在里衣内的,背上背的包袱里只有几件替换衣裳。
小时候逃难的那一年,令她学会了如何隐没在市井间过活,如何把自己变成最不起眼的影子,悄悄地融入人群中不见。
“姑娘,你自己多保重。”老车夫像是想再向她多叮咛一句,可她已低头转身走离官道,往另一端的山林小径走去。
老车夫看着那小姑娘孤独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回事,心窝忽然有些酸酸的。
“唉。”他叹气摇了摇头,却识相地不再多作寻思。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总之这个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傅良辰走入寂静的山林小路中,她不知道这里最后会通往哪里,可是她知道萧国公府现在一定炸翻天了,公公婆婆定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府而不闻不问,所以她现在首要之务便是想办法避过国公府的人马。
她以前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她要逃离的会是“自己人”。
兜兜转转了一圈,纵容自己胡涂幸福了十多年,曾经误以为只要挖心掏肺地去爱一个人,全心全意待一个人好,为他做尽了所有的事,时日久了,他总能感觉到她的心,总愿意稍稍回应她些许温情……
她不懂,为什么她自幼视他如天,只要能陪他伴他,哪怕只能远远地偷瞧一眼也好,可他为什么总厌她烦她,时至今日,宁愿长驻北地、甘纳平妻,也不愿给她一丝丝守候他的机会?
人心,不都是肉做的吗?为什么他的心能这么硬、这么冷,这么无动于衷?
可现如今,她总算看明白了——不过是因为他不爱她罢了。
因为不喜,不爱,所以她好与不好,欢喜与否,伤心与否,期盼什么、害怕什么……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木然地望着眼前萧瑟的枯林冬景,厚厚的雪掩盖住了落叶泥土,每走过一步,踏在冰珠上的喀喀声,都像是轻轻踩碎了她的心……
老国公万万没想到,自己才下朝和三五好友偷闲去酒楼吃了顿酒,家里转眼竟已是天翻地覆。
儿子直挺挺地跪在萧家宗祠香案前,一脸病容的老妻泪涟涟地拿着家法要打要杀的,就连那位古姑娘也死命地扑在儿子身上,毫不知羞地搂着哭喊着:“老夫人,您要罚他就罚我吧!就算要我替将军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你……你……”萧何氏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出去!你给我出去!今天若不是你这搅家精来坏我一家和乐,我的辰儿也不会走……你滚!滚!”
“母亲,是孩儿的错,不干瑶儿的事。”萧翊人英俊的面容绷得紧紧的,眸底掠过一丝黯然和不甘,低声阻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