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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迟钝也知道,沈云沛并不乐意见到她,由字字带刺、隐含嘲讽的言行中就察觉得出来。

  「不用一脸怜悯,我生活还过得去,吃得饱穿得暖,也还没到落魄潦倒的地步。」他捻熄烟屁股,起身走向她。

  「不知道能不能说「很高兴见到你」,不过——还是后会无期吧。」他伸出手,本想展现一点基础社交礼仪,见她怔怔地望着他手掌,上头还有残留的油漆痕迹,他很快收回手。「算了,还是别把你弄脏,画面看起来一整个不搭调。」

  他转身一手捞安全帽,一手拎购物袋,直接冒雨奔向对街,没留意到她扬起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她目光追随而去,定定凝望那道宽阔的肩、挺拔的身形,六年,足够让一个帅气的阳光男孩,蜕变成稳重昂藏的成熟男子。

  思及那双曾经秀气修长的指掌,以往牵住她时,觉得温润而柔暖,如今那指节分明、带些薄茧、明显劳役过的厚实掌心,无论是包覆住哪个女人的手,都能带给对方无比的信赖与安全感吧?

  明明在许多细微处,与过往隐隐有些不同,却又觉得,那还是沈云沛,她认识的那个沈云沛。

  温暖、诚挚的沈云沛。

  虽然,他已经不再对她笑,筑起厚厚的防护墙。

  孙蕴华后来想起,与沈云沛相遇那附近似乎有工地在施工,她特地上网查了一下,他那时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



  于是她知道那是颇知名的建商,也是颇受重视的年度大建案,最近广告打很大,以往没特别留意,现在才在建案介绍里看到建筑设计师的名字——

  沈云沛。

  果然通篇胡诌。

  「我才不相信你会抑郁不得志。」轻轻抚过电脑萤幕,让那熟悉又亲密的名字滑过指尖。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她偏头,看见抱着玩具模型的小小身影站在门边,她笑着招招手。「来,若若。」

  男孩得到母亲允许,缓步走到她面前。

  她关了笔电,将男孩抱到膝上,双臂轻轻环住。「若若,你想不想见爸爸?」

  想吗?男孩抬头看她,又低下头思考,想着想着,没有答案,便忘记再抬起头回覆母亲的问题,迳自玩起模型。

  孙蕴华也没为难他,放他爬到床上,睡前玩一会儿他的小模型。

  不知是遗传还是后天诱导,小时候想让若若对父亲多一点认识,拿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筑图监给他当睡前故事书看,告诉他:「这是爸爸喜欢的东西喔!」

  未料,倒不小心培养出孩子对建筑美学的天分,别的孩子积木乱堆时,他一不小心可以堆出巴黎铁塔。

  孩子玩累了,蜷窝在床上,显然已进入半入眠状态。她悄悄上床,侧卧在孩子身后,轻轻拍抚。「有机会的话,就让你们见见面吧!」

  虽然,以现阶段而言,孩子可能体认不出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儿子身上有一半的骨与血,是从那个人身上传承而来,孩子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根,当初没主动说,是不想以强迫中奖的方式硬塞给沈云沛接受,已经断了联系,就不适宜再去徒增他的困扰。

  但是相遇了,避而不谈又是另一回事,那形同欺瞒。

  她亲亲儿子的睡容,心里已有决定。

  如果下回还有机会再见到沈云沛,那就告诉他吧!

  第7章(2)

  然而,她没有预料到下回的见面会快得如此措手不及,而且不必她说什么,他就自己察觉了。

  那天,接到幼稚园打来的电话,说儿子在游戏室不慎跌伤了,她急忙赶到医院急诊室,儿子额上缝了十多针,已经睡着了,目前看起来暂时无大碍,需要在急诊室躺二十四小时,观察有无其他后遗症。

  她了解完伤势,转而向园长询问意外发生经过。

  「游戏时不慎跌倒?我们家若若是个好静的孩子,基本上不太可能玩到跌倒。」整个说法漏洞百出,加上园方说词闪烁,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当时老师也不在,可能孩子顽皮吧,大家玩在一起失了节制,年纪太小,这些磕磕碰碰要完全避免是不太可能的。」

  「园长,我现在不是要求偿还是追究什么责任,你们不必一直避重就轻,身为一个母亲,想了解孩子受伤的前因后果,这要求并不过分。」

  「孙小姐,我知道你很心急,可是这真的是意外,若若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我们……」

  「那么,调录影带来看吧。」中间的拉帘突如其来地拉开,她回眸惊见沈云沛不晓得在那里听多久了。

  「该不会连相关的录影设备都没有吧?园长,你们放一群小朋友在游戏室里玩耍,没有老师在场关照,也没有录影设备监看,然后造成孩子受伤,园方一问三不知,这——」他在最让人想像无限的地方停顿下来,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

  园长冷汗滑落额际。「您是?」

  「孙小姐的朋友。不过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怎么伤的,还请园长给个稍微明确些的描述,我们会很感谢。」用词说得很委婉,表倩却是无庸置疑的强硬,摆明了绝不让人含糊过去。

  「就……听老师说,是小孩子不懂事,觉得若若耍孤癖,都自己一个人安静在角落玩,不理人也不说话,很奇怪,常常会欺负他,然后……」

  孙蕴华气得发抖,她的孩子在外头被欺负,园方竟只字不提,出事还想粉饰太平,将一切怪罪于她儿子太顽皮……

  她气到完全说不出话来,倒是沈云沛一字字冷沈地吐声:「然后你们明知道有这种情形,却没有教育孩子与人相处应该有的正确态度,现在出事了,园方怕惹麻烦,千方百计压下来,这就是你们要教育孩子的价值观、人生观?做错事只要躲在有力人士背后,完全不必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

  「我……」

  「不必我!叫那个肇事的孩子过来向伤者道歉,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后续该怎么处理,等蕴华情绪冷静一点会再跟你们谈。」

  园长被他训得哑口无言,把人打发走后,立刻得到隔壁病床支持者的掌声:「老大,你好帅!」

  他冷冷回道:「你不错啊,还有本事耍嘴皮子,我说过什么?工地安全给我摆第一,再耍帅嘛,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于是,隔床患者垂下头,一脸俗辣地把帘子拉上,逃避现实。

  沈云沛这才拉回视线,问她:「中午吃了没?」见她摇头,又道:「我要去帮同事买午餐,顺便帮你带点吃的回来。吃面还是粥?」

  「……粥。」

  「好。」

  沈云沛走后没多久,又见中间的隔帘拉开,有人在探头探脑。

  她看得好笑,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不是怕啦,是服。」那伤了脚的工人,一点伤患的样子都没有,话匣子一开,精神超好地跟她聊起来,挖心掏肺什么都说。

  不能怪他表现得像个龟孙子,大家都很服沈云沛,连五十多岁、这行干了二十多年的工地主任都听他的。

  「是吗?他跟我说他是工地打杂的,不像你说的这么威。」她打趣道。

  「这样说也没错啦,他确实什么都得管,什么都会做。」

  沈云沛不像他们看过的那些建筑师,穿得体体面面,拿设计图指挥东指挥西,而是每回到工地监工,很多事情都不指使人,直接自己挽起袖子做,比工人还像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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