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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微笑颔首。

  「那来这种卖荤食的餐厅,万一厨师用同个锅子,那不是破戒了吗?」

  他轻笑一声。「我不是出家师父,只是吃方便素,不影响。」

  「为什么要吃素?」问完觉得不妥,又道:「就是……好奇而已。」



  「没有为什么,想吃就吃。」

  想吃就吃?一个习惯有肉的人,突然不吃肉,真的只是想吃就吃?或许他并不想告诉她原因。她低眼看菜单,不说话了。

  素食的选择好少,饭类是青草松子炒饭,面食是南瓜起司义大利面,她没多大兴趣;最后在服务生推荐下,点了一份义式红醋酱松阪猪。

  服务生一离开,气氛变得微妙,游诗婷喝了口柠檬水,道:「督导,不是要介绍你们皇岩的服务?」

  他看着她,目光静深。「你真的以为我留你下来是为了这个?」

  她当然不以为是这样,可看他又说得那样认真,她后来真信了。



  「早上去看店面看得怎么样?」

  她思考了下,决定坦白,反正他现在只是以一个督导的身分关切实习生的未来出路问题,合情合理,她亦无隐瞒的理由。

  摇头,游诗婷说:「不怎么样。对方一听到我要做生命礼仪,连租金也没谈就要我离开。」

  「不肯租你?」不意外,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屋子租给做丧礼服务的。

  「嗯。觉得秽气吧。」

  「你喜欢那个店面?」她的表情流露一丝失望。

  「很喜欢。看了很久,难得有我相当中意的。不管地点、空间、租金,还是停车问题等,都让我满意。」从开始计画成立公司一事,她有回台北就四处看看租屋广告,有时在租屋网看到不错的,她也会联络对方,然后专程北上看屋,但最后一定被拒绝,只因为她的行业。

  他点点头。「这是很多业者开业前会遇到的问题,有时就算房东愿意出租,邻居也未必接受。」

  所以她想,一直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应该想办法让房东愿意把房子租给她。

  「皇岩是租的吗?」她问。

  「租的。」他买不起店面,房价很惊人,他记得当初看个店面,随口一问,一百坪以上的都要五千万以上,后来才决定用租的。

  「督导那时也是这样吗?」

  「没有,满顺利,看了喜欢,租金也谈妥,就签约了。」他笑了笑。

  她点点头,捧杯子喝水,服务生在此刻送上她的餐点,她看着盘内的食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你面前吃肉,没关系吗?」

  「不要紧。」

  「这样……你闻到味道不会想吃肉吗?」她又喝水,抬高的水杯让她得以藉此偷打量他。

  他变化很大,倒不是五官变了形,而是他现在透出的气质和当年的他判若两人。彼时,他目光冷凉,偶尔狠戾,现在眉梢眼角寻不着一丝戾气;他肩宽了点,人好像也抽长不少,稍早前在会议室面对他时,她只及他下巴。

  「不会。都只是在吃尸体而已。」

  「噗」一声,一口柠檬水从她口中喷溅出来,她咳两声,反应过来时,抓了餐巾纸往他脸上擦。

  「对不起,督导,我不是故意的,我……」水流至他下巴,滴落他干净衬衣上,她手忙脚乱,擦脸又擦衣。

  杨景书握住她手腕,语声微低:「没关系,我自己来。」松开她手时,目光短暂停留在她右手背上,那里有个烫伤留下的疤。

  她挪了两步,回座,心上有抹难以分辨的情绪,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感叹。以前像这种情况时,他肯定拉住她,回敬她一杯水,现在的反应如此温和平静,是成长改变了人性,还是人性的改变成熟了成长?

  见她楞在位上,他搁下餐巾纸。「你先吃啊。」

  瞪着那份松阪猪,耳边出现他方才那句「只是在吃尸体而已」,她忽然失了食欲,只是拿起杯子又喝口水。

  服务生送来他的面,他拿起餐具时,见她不用餐只是喝着水,他道:「你要不要考虑等我吃完再喝水?」

  抬脸看他目光渗笑,她略显尴尬地放下杯子。

  「不想吃?」

  她瞅他一眼。「觉得真的是在吃尸体,所以……我等等把它打包带回去让我同学他们帮我吃好了。」

  杨景书把他的餐点推到她面前。「我还没吃,你先用。南瓜起司面。南瓜是店家自己熬煮的,不是那种粉类调的酱,你吃吃看。」话说完,他起身到柜台加点一份同样的餐点。

  「还是督导先用餐比较好。」她把盘子推回他面前。

  以一个督导和实习生的身分来说,她这举止得体;但以私交来说,她显得过分生疏。

  他呵口气,语声低哑:「你埋怨也好,生气也好,不想再跟我这种人有牵扯也好,饭总是要吃的不是吗?」他又把盘子推到她眼前。「吃吧,再推下去面就冷了。」

  若说之前的话题都属于一个指导者和一个被指导者的身分,那么他现在这句话,就不是一个督导身分该说的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两人遇上,不可能不提及任何往事。

  这样小心翼翼面对,甚至想要探究他此刻心态,她也觉得辛苦,不如坦荡一些。游诗婷拿起餐具,吃了起来。

  第8章(2)

  「我以为你离开这个行业了。」

  她握叉的手顿了下。「为什么?」

  「你没回永安工作,H中那边又休学,仁凯他几天没见到你,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他打电话给你,电话没人接,去你家找你也没人应门,之后好几年,没谁遇过你。」

  「我搬去桃园了。我有个阿姨住桃园,我在那边补习,隔年重考日校。」

  「你母亲的意思?」

  「我自己的意思。」那时妈知道她在葬仪社工作,还唱孝女白琴的事时,母女俩大吵一架,妈甚至赶她出家门,说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因此负气离家,跑去找他,他知道她离家出走,但无留她的意思,她总不能赖在他家;她无处可去,最后还是摸摸鼻子厚着脸皮回家。

  回到家,妈又不在家,然后接连几天仍没见到她回家,可是她起床时,会在床头柜上看见妈留的钱,她那时还读H中夜校,若永安那边没工作,她白天常是睡到九点后才醒来,她这才知道妈回来过。

  同屋檐下,母女总会遇上,每一遇上就为了她工作一事又吵起来,妈又赶她,她又去找他,到了晚上她一样厚着脸皮回家睡觉,母女俩就这样在争执中度过每一天。

  那时的杨家,还比较像是她的家;可就那一晚,他冷沉着面孔,不耐烦地赶她,要她别没事就往他家跑时,她才知道无论自己在外受了多大委屈,无论妈妈如何骂她赶她,她的家始终只有一个……那个曾被她嫌弃没有温暖的家。

  那个家依然在那,始终在那,不会跑也不会倒。

  被他赶离,她难过又委屈,一路哭回家。妈那天在家,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妈看了她,什么也没问,两眼依然瞪着电视看。

  她没洗澡,哭累了就上床睡觉,半夜朦胧间,好像有谁在摸她的脸,她微微睁眸,就见她的妈妈坐在床缘,弯着身在拧干毛巾,然后握了她的手,擦着她手心和手背。

  怕被妈发现她已醒,她紧闭双眼不敢出声,静静感受到那条温热的毛巾又擦过她的腿、她的脚掌。

  虽合着眼,但她知道妈妈在她床缘坐了许久:最后她听见她的叹息,然后是房门掩合的声音。她起身时,看见自己的闹钟下压着三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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