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委屈的是他,他又何需这般气急?贺元恨恨地又啃了她一口。
“真正委屈的人是你!你是新科状元,这名头听起来风光无限,但大雍朝每三年就出一个状元,所以其实没有那么了不起。别人看你乡野贫户出身,没有靠山,无人扶持,待我俩结为契兄弟的事情一公开,被人议论的人只会是你。因为身分背景的差距,我会被人说成风雅,而你则会被诋识成——”说不出那个词,于是成了断句。
“变童。”语调平平,像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般地不在意。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贺元虽然这么问了,却知道当这个名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就代表她全想到了。
“这代表……”看着贺元严肃的表情,满眼尽是对她的心疼担心,白云感动之余,却又忍不住想笑。因为她想到了——“代表你享尽齐人之福啊。”
“呃?”可怜自负才华满腹亦不缺急智的贺二爷,因为太过担忧她未来将会声名尽毁,竟一时跟不上她的思绪,只能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得直瞪眼。
“你瞧,你竟娶了一对孪生兄妹呢。‘白小云’给你当妻子,‘白云’与你在事业上比肩而行。他们兄妹俩皆钟情于你,无视世人的指指点点,无惧史笔如刀的严峻批判,就算是遗臭万年,这对兄妹也跟定你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圆满的齐人之福?”白云笑问。
第15章(2)
静静听完白云所说的话,贺元满肚子的忧虑怒火终于被她轻易打消于无形。
屏息凝视着她;他想,这些话定是他此生听过最熨贴他心的甜言蜜语了,当然,也是白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样甜蜜又掷地有声的情话。
没有风花雪月如沐春风的柔情款款,而是充满白云个人特色,将情话说得既甜蜜得让人热血沸腾,又冷冽得教人心头发悚。
她跟定他一辈子,不计一生毁誉。
凝望了她许久许久之后,贺元的声音很轻,却因为承戴了过于沉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
“你知道……就算你日后成了皇上的第一心腹能吏,为大雍鞠躬尽瘁立下不世功绩,但因为你是我的‘娈童’,所以最后可能被史官放在《佞幸列传》里侮辱——就像卫青一样,纵有天大的功迹,但凡沾染一点男宠风声,在史官笔下便一文不值……当然,因为你不是皇帝的男宠,所以说不定你连进入《佞幸列传》的‘荣幸’也不会有,直接被隐去,不管你为大雍做了多少,都将不会有流芳百世的机会。”
白云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笑着摇摇头。
“我要流芳百世做什么?我的名字,让当代世人嚼舌几十年也就算了,可不愿意被人生生世世叨念个没完。你看,信佛的人天天在念‘南无阿弥陀佛’,读书的士子言必称孔孟,我猜,这些圣人在天上一定天天耳朵发痒,坐卧都不安生。”
“又胡扯了。”
“才没胡扯,我真是这样想的。”玩笑说完,她正色道:“阿元,我的名字,只想被你叫唤;我的一生,只想跟你一同度过。除你之外的旁人,批评我或赞美我,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在意。”
“小云……小云小云小云。”贺元搂紧了她,低哑轻叫着她的名字,一再一再地叫着这个从今以后专属于他的名字,直到把这个名字刻进了心底,烙进了骨髓里,流淌在血液里,她融入了他的生命里,而他的生命从今以后也属于她。
“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世,我在意的也只有你。”她小心捧住他的脸,面孔凑近他,极之生湿地亲吻着他。虽生涩,却毫不羞怯。她的学习能力很强,所以理所当然很快地学会了怎么利用吻来表达她的喜欢、挑逗着他的情意……
在她这样生猛又精确的攻势之下,贺元自然毫无招架之力。他连连喘气,为了克制自己,甚至考虑要推开她,让两人保持距离,但……怎么舍得!他这么地喜爱着她,终于将她盼到了怀里,也终于,保下了她一条小命——虽然代价是她一生都不能让世人知道她是个女人。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她依然是他的妻子,这便足够了。
他无法推开她,只想更紧更紧地抱住她,最好能将她揉进血肉里,让两人再也无法分离。
许久许久以后,两人衣衫凌乱、气息不稳地放开彼此的唇舌,努力喘气压制自己失控的情绪。发乎情,止乎礼,对恋人来说,实在很难做到,但贺元毕竟是珍惜白云的。以白云那种小归村的思维,一定想着:既然都要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肯定会有婚礼,那么要再怎么亲密都是可以的。
但贺元不能这么做,他珍爱她,希望她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任何人,都能理直气壮、抬头挺胸,不留污点给人诟病。该要婚礼之后才能做的事,就不该在婚前做完。她要嫁的人是国公府的嫡次子、公主的幼子、皇家的亲戚。她的声誉必得白玉无瑕,这是他必须维护她的,无论她觉得需不需要。
为了压制萌发的情欲,贺元用谈话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就见他努力以轻快而揶揄的声音道:
“身为我的爱妻兼娈童,我们的下半辈子,是注定要纠缠不休的。所以……如果未来将有一场战争,那么,你必会是皇上钦点的参谋,而我则是——”
“监军。”白云对这个猜测很有把握。说完,见贺元带着点郁闷的笑容,安抚地轻拍他手背道:“正好让咱俩上前线文武勾结,狼狈为奸,一了我的心愿。咱不跟赵思隐勾结,就跟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对她发火就是因为这件事呢。
“你怎么猜到的?”确实就是监军。
“你是皇上的心腹与亲表弟,身为国公府的嫡子而不能袭爵,你有富贵,却无正经官职,整日像个纨绔般,只一心扑在蹴鞠这样的游艺上,不干正事;顶多偶尔担当个看似体面的临时差使——比如鸿胪寺少卿、比如打仗时的监军。似乎你注定有志难伸,东做一点、西沾一点,结果什么政治资历也捞不着,一生难有作为。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看的。”
“哦?”贺元想要装严肃,却装得很失败,满眼都是欣赏的笑意。因为白云在意他,所以愿意这样深入去研究他、了解他,而不惑于世人所看到的表相。在她眼中,他从来不是一个只会附庸风雅、镇日研究着怎么将蹴鞠练成绝顶技艺的的富贵闲人。
“你的身分给了你极大的便利,让皇上方便用你。你这一生会为皇上办许多事,却无法让世人知道你的功绩,甚至挣不到一个爵位。可你会活得很自在,有皇上罩着,整个大雍朝任你横着走都行。”她给他一个同命相怜的表情。“所以,阿元,我们是天生一对。或许出身天差地别,但命运却是一样的。”
经她这样一分析,贺元也深觉有理,笑着搂紧她道:
“难怪我在十年前就这样在意你。我们竟是一样的。”贺元在她耳边道:
“我不在乎世人评价,也不在乎青史留名,但我愿意为这个国家更好的未来而付出一切,这是贵族的责任。我们生来受人民供养,自是希望这个国家千秋万代。可你就冤了,读书人一生所求的不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吗?而你更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状元,这是何等功绩,却是不能宣扬于世,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