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昭勇侯正是白云来京应考的原因,但他这个人对白云一点重要性也没有。她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昭勇侯,不如说是为了医好她阿娘的心病。
昭勇侯赵思隐对她来说,永远只是个无关的路人而已。
贺元直接将白云带回家。
让丫鬟们在书房的外间摆上瓜果香茗后,遣退所有小厮丫鬟,只叫春生与春明把门。
“她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贺元实在好奇。
“单方面的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贺元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离谱原由。
“桂姨娘误以为赵思隐这阵子追着小芳跑,是对她起了心思,所以在街上偶遇后,自然不肯轻饶,骂了几句就打上去了。”
“昭勇侯的喜好真奇特……”一般公侯人家,就算只是通房,也不会在大街上使泼;而这位敢这样干,定是平常就被纵出了这样的脾性。
“……或许,这就是那个桂通房之所以误会的原因——小芳比她悍,而昭勇侯就爱悍的。”要比凶悍,小归村的女人可从没输过。
贺元低笑着摇摇头道:
“一直知道昭勇侯的家宅向来不安宁,却没想到竟糟糕至此。”
“只是从一个通房身上就能看出来他家内宅如何吗?”
“多少能看出来的。如果不是昭勇侯府全是这样的货色,就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存活下来。”要知道,昭勇侯的元配如今被关在镇宁庵,听说在府里时就被逼得疯疯癫癫了。
“听起来那府里很不安宁啊。”白云耸耸肩,兴趣不是很大,只在心底决定绝对不能让阿娘知道这件事。
贺元也不想多谈那些无关紧要的。看着白云,他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道:
“那个桂花叫你李顺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云眼睛一转,道:
“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当然都会告诉你。不过,你要不要猜猜,为什么她会叫我李顺儿?”
“虽然对令堂的长相没有印象,但我想,你应该与她极为肖似吧?”
“当然。我随了我阿娘;而我阿娘年轻时可是小归村最美的女人。”很是自豪地抬头挺胸,下巴高扬。对于自己美到足以吓人,她很满意。
“你的娘亲,真的是李顺儿的表姊妹?”贺元问。
“不,我娘亲四岁被卖掉后,就再也没见过舅父一家人,压根儿不记得他们的长相姓名籍贯。就算哪天在路上遇着了他们,彼此也是认不出来的。”白云缓缓说道:“所以,我娘亲没有表姊妹。”
贺元虽然想过这个可能,却又觉得难以置信,盯着白云的眼,轻声问道:
“你的娘亲,就是李顺儿?”
“嗯。”点头。
“也就是说……赵思隐,是你的……兄长。”贺元觉得头都大了。
“不是。”白云摇头。
“怎么不是?你们分明同母。”这种事又不是抗拒就能抵赖掉的。
白云摇摇头,喝了口茶之后,道:
“我们母女不是为了认亲才来京城的。”
“可你们是为了他而来,是吧?”语气酸酸的。
白云不理他,点头道:
“是的。但我们不认他。”
“你以为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还能你说了算?”他就不信在桂花那声厉嚎之后,赵思隐会不加以追查。
一追查下去,真相总会出来。同母异父的妹妹或许不见得能让赵思隐上心,但生母是绝对一定要认回奉养的。看看那个桂花,之所以活得这样滋润,不就是因为桂花是他生母的“至交好友”吗?
“虽然很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白云觉得赵思隐在朝堂上或许很是精明强干,但一个纵容内宅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在私人事务上应该是比较糊涂粗心的。只要她小心一些,赵思隐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生母“死而复生”了。
“你莫要小看昭勇侯。”
“小看他的不是你们这些嫡系贵族吗?”
“道不同,不相往来,并不表示无视他的能力。”这是两回事。
这一个多月来,在贺元无时不刻的世情解说下,她已经知道嫡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完全是天上地下,两者之间极少往来论交,就算有交好的,在公开场合也不会站在一块儿。一般平民还不是那么明显,贵族高官阶层就一目了然,愈是家业大的,愈是嫡庶分明,各有各的交际圈子。
“我也没小看他,所以才说很困难。”
“你不想认他,为什么?”
“我姓白,他姓赵;我贫穷,他富裕,不是一路人,硬是认了亲也尴尬。再说他赵大侯爷在京城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又来这一起子事件让他给人送谈资。”老实说,白云对他都有些同情起来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白云想了想,坦白道:
“这是说给外人听的,毕竟听起来会觉得很有骨气,也很体贴的样子……
但,事实上,我就是不想认他。随便出现一个人,就说是我亲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加上娘亲基于保护儿子的名声,也没有相认的想法,正好。
“你这是在赌气吗?”
“不是赌气,真的。”可能她的执拗很奇怪,但她就是没打算认个侯爷兄长。她独立惯了,向来无法轻易接纳别人进入她的生活领域里,就算是血亲也无法给予优待。
瞧她认真的神情,贺元知道她是铁了心不认赵思隐。可他实在不能理解白云对这一件事上的做法。赵思隐是她们母女俩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她们本来就贫穷,如今白母又重病在身,若是有个可以倚靠的、又很有身分地位的男性亲属来照顾,便能缓解她们的窘况——钱粮好说,但是最好的医药却是平民接触不到的……想到这里,贺元问出心中想了许久的问题:
“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的境况是不是极为拮据?”
“不会啊,我手头还算宽裕。”白云讶异于贺元竟会开口问她的经济问题。
来到京城与他重逢之后,他便每旬让人送来粮食以及给娘亲补身的补品送得还很对症,可见私下调查过娘亲的医案了。有了他的大方接济,解决了她最苦恼的补品问题(主要是贵得吓人又难买到好货),她完全不必担心手头的钱不够用。所以她不明白贺元怎么突然这样问她。
“你怎么可能宽裕?在小归村那种地方,就算整村的田地都是你的,你也赚不了钱。更别说,你家里并无田产。可即使知道你的情况,我却从来没有给你送过钱财。”贺元有些艰难地说完后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觉得送钱很俗气,而且还容易伤到穷人的自尊心,自是不肯送的,连提一下都不行。”白云觉得自己真是体贴,从来没有搬出她“穷人的傲骨”来折腾他。
贺元又被气到跑题了,他哼声质问: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白云扬着下巴,因循着十年来通信时惯用的打击他的方式,道:
“请参考《世说新语,规箴》里的王夷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什么王夷甫?!”虽然自认满腹诗书,但可惜记忆力没白云强,一时没能想起此为何人,所以贺元差点又一如既往地对她翻脸,她的卖弄实在是太欠扁了!
幸好及时想起,这个女人再混帐,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更是个女人,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得忍。
白云轻笑出声,在贺元的瞪视下,慢悠悠地背诵出那段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