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马上驳回,以命令的语气道:“东西早已备妥,只要人到了就行。”
从小到大,就连父皇也不曾如此冷硬地跟她说话,如今,她却只能把不悦往肚里吞。
令狐南也不看她,提脚便走,直至幽深的阁宇。
庄涟漪才入宫几天,对这里并不熟悉,且因为两人新婚,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偏偏这里却冷僻得很,还没入内,便感到一阵阴气迎面袭来,令她心中一颤。
令狐南推开沉重的木门,桌椅虽是旧物,室内却打扫得纤尘不染。纱帘中供着一方灵牌,想必是荣嫔的牌位。
庄涟漪连忙拈了香,在他的身畔跪下,诚心祝祷,祈盼荣嫔在天之灵,可以保佑他们夫妻和睦。
令狐南痴痴望着那香烟缭绕,沉默无语。
“公主--”他终于开口,一向清明的嗓音竟略带沙哑,“公主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
“请公主以后不要再让母后到寝宫里,母妃见了会不高兴的。”他虽面无表情,却让她感觉到他的不悦。
“殿下何必如此?母妃若见你与周皇后如此,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存在一丝和解的幻想,庄涟漪鼓足勇气的劝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猛地横了她一眼,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认识我母妃吗?凭什么认为母妃九泉之不会不快?”
“涟漪只是觉得……殿下应有宽容之心。”他一句一句的咄咄逼问,使得她全身都在发抖,但仍劝慰。
“假如你知道--”他目光骤然变得幽黯,“我母妃并非死于意外,你还会劝我有宽容之心吗?”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好一会她才嗫嚅的问:“殿下,你在说什么?”
“那一年齐朝与北狄交战,父皇御驾亲征,我奉召随行。”他沉声回忆往事,“回来后,就发现母妃死在这间屋子里,说是染病暴毙,然而我们出京前,她还好好的……”
“或许……或许……”她想劝说,却找不出个理由解释。
“一进门,我看见母妃双眼圆睁,因为很晚才发现,尸身已经腐烂……”他十指紧握,竭尽全力压下滔天愤怒,“周皇后掌管后宫,想在母妃的饮食起居做手脚太容易了。”
她知道自己多言无益,毕竟没亲历过那悲惨的场面,怎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
“你不必再多事,妄想我与周皇后能和睦相处。”他苦涩的笑,“这辈子,我母妃之死不解,我是不会亲近她的。”
“怪我多事了……”她斟酌着开口,“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不过,涟漪有一句话要问,希望殿下坦诚回答。”
“你说。”
“殿下如此疏远涟漪,是因为我是狄国公主吗?”她不敢自行猜测,“因为当年两国交战,殿下随父出征,不能守护母妃……因此迁怒于涟漪吗?”
或者说,迁怒于所有狄国的人。
“公主多虑了,”他转开目光,“我不会埋怨无辜的人。”
“可是……”成亲几日,他一直不与她行房,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提,但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近日国事繁忙,冷落了公主,”从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恶。“还请公主多给一点时间。”
“我等。我愿意等。”她热切地望着他,希望自己的真心可以在他冰冷的心湖掀起一丝涟漪。
然而,他只是漠然地杵在原地,不再给她半点回应。
生平第一次,庄涟漪觉得无可奈何,犹如置身在迷宫,找不到出路。
出了荣嫔故居,庄涟漪像游魂般,不知该往哪走,漫无目的默默前行。
从小到大,她认为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付出努力与真心,总能得到一丝回报。然而这一刻,她的信念动摇了。
天道酬勤,人道酬诚。
她为了他,还不够勤奋,还不够真诚吗?
为何他这般铁石心肠,任凭她如何努力,他却无动于衷?
庄涟漪觉得心头无力,随意择了个石椅坐下,即使天空下起了骤雨,也洗不去心中的索然。
她感到冷,刺人的冷。虽然犹在夏末,却如冬天提前降临,冻得她全身发颤。
她抱住自己的双臂,缩成一团,衣袖被风吹得凌乱,就像朵风中快凋零的玉簪花。
“公主--公主--”
是谁在唤她?
一个修长的身影忽然立在她面前,为她挡去一片拂面的碎雨。
她抬眸,从晶莹的泪光里,看到司徒容若的脸上挂满关切与慰借,让她心头一暖,顾不得颜面,不由得抽泣起来。
“绿嫣说公主去了许久不见踪影,容若就知道公主一定是来这花园坐坐,出不了大事。”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悦耳。
她抿唇,张开双手,扑进他怀里,哭个痛快。
有什么也顾不了其他,她胸中的郁闷若不宣泄,恐怕身体再也承载不住,就要崩溃……
司徒容若仿佛一怔,随后大大方方地拥住她,无声安慰她。
他的怀抱好温暖,他的气味如此清爽好闻,他抚摸她长发的掌心仿佛也拂去她心中的伤痛。
绿嫣撑着伞跑过来,见状一愣,但很快抛开世俗观念,上前劝道:“公主先回房吧,就算你不顾自个儿的身子,也要体恤先生啊。”
庄涟漪敛容垂下眸,退开一步,转由绿嫣搀扶着走回寝阁。
她以为司徒容若会避嫌,谁知,他随即入内。
“公主,淋了雨可不是小事,我去请御医。”绿嫣贴心道。
“慢着。”她呆呆在桌边坐下,“这么晚了,惊动宫里的人可不好,明日齐帝若问起,我该如何回答?省了吧。”
“那先煮碗姜汤来。”司徒容若吩咐,“由在下替公主先把脉,若无大碍,也不必扰了别人。”
“有劳先生。”幸好身边有他在,绿嫣笑道。
他颔首,自然的搭上庄涟漪的手腕把脉,她却下意识的一缩。
不知为何,仿佛有股电流窜过,她倏地脸红。
从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像他教她弹琴的时候,可现下她怎么会觉得害臊?
“公主哪里不适?”绿嫣担心的问。
她摇头代替回答。
“无碍。”司徒容若仔细断了脉,莞尔道:“饮了姜汤,泡过热澡,一觉之后便能如常。公主歇息吧,在下告退了。”
“先生……”她猛地抬眸,“先生不问我原因吗?”
“公主心中的苦闷,还需多问吗?”他笑答,“除了殿下,还有何人能让公主如此难过?”
“先生……”她的心情越来越低沉,像只坠落深渊的燕子,“那招不管用……他根本不肯与周皇后和好。”
“下午看到周皇后拂袖而去,容若已经猜到了。”他一点也不吃惊。
“他还说荣嫔之死与周皇后有关,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
他们若不和解,她该怎么办?肖似他的杀母仇人,他怎么可能爱她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暖声安慰她,“虽然容若也不知现不该如何,但走一步算一步,还望公主怀着一颗坚韧慈爱之心,不可放弃啊。”
没错,车到山前,船到桥头……可是,山在哪?桥在哪?
她只觉得面前茫然空洞,仿佛一跤摔下万丈深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容若想起一个故事,公主要不要听?”他从容坐下,凝视她烛光下愁苦的脸道。
“要听。”他说的故事,无论哪一个,都让她受益匪浅。
“从前容若寄居在诗妃娘娘府中时,一开始并不喜欢她,甚至还觉得她骄气跋扈,任性嚣张,将她视为洪水猛兽似的躲着她。”他眼神望向前方,陷入回忆中。